林黛右只觉得自己的呼吸,在这一刻停滞了。
她猛地用手捂住自己张开的小嘴,才没让那声惊呼冲出喉咙。
一双清亮的杏眼瞪得滚圆,里面满是惊骇与不解。
“师兄,你……你怎么又把它……”
她的话都说不完整了。
那可是咒术啊!是能害人性命的阴毒之物!
师兄好不容易才将它逼出来,怎么……怎么又亲手把它给塞回去了?
陈玄放下了手,神色依旧淡然如水,仿佛方才只是拂去了一粒微尘。
“若此时破了这咒术,施咒之人固然会遭反噬。”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传入林黛玉的耳中。
“可那线,也就断了。”
“对方知晓败露,远遁千里,再想寻到,便难了。”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林黛玉那张写满担忧的脸上。
“这咒术于我无碍。”
“不必担心。”
林黛玉怔怔地看着他,脑子还有些发懵。
过了好半晌,那颗被高高提起,又重重落下,再被猛地揪起的心,才总算缓缓落回了原处。
原来……是这样。
那股子惊惶与后怕,潮水般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恼意。
她看着陈玄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忍不住埋怨道。
“师兄怎么不早说。”
“害我……白白担心了这一场。”
陈玄看着她快皱出峡谷的眉头。
轻轻一笑,没有说话。
拿起了桌上的那本道经,垂下眼帘,继续看了起来。
林黛玉看着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心里那点恼意,化成了个大大的白眼。
......
西边那处拨给画社的小跨院里,此刻正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院中几棵石榴树下,几个手巧的婆子正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将印好的画页理齐,拿了淡青色的丝线穿孔装订。
空气里,弥漫着新墨与纸张混合的清香,还夹杂着一丝从东厢房里飘出的,木头被雕刻时特有的木屑气味。
这便是如今在京城闺阁圈子里,千金难求的《白蛇传》画册的诞生地。
有静玄真人那块金字招牌监制,各家府邸的老太太们,即便心里觉得这是“闲书”,也不好明着禁止。
反倒成了姑娘小姐们之间,最时兴的消遣。
只是这消遣,却苦了画社里的一众人。
西厢房内,迎春正对着一本账册,秀气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她手里捏着支小号的狼毫笔,悬在半空,迟迟落不下去。
账册上密密麻麻的数字,看得她头晕眼花。
“哎……”
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弱得几乎听不见。
“又怎么了,我的好姐姐?”
一个清亮爽朗的声音从旁传来。
探春手里拿着一沓刚印出来的画样,一边检查着墨色,一边走了过来。
她将画样放在桌上,看着迎春那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忍不住打趣。
“如今你可是咱们画社的大功臣,里里外外的采买用度,都由你一手经管,谁见了不夸一声‘二姑娘精明能干’?怎么还这副样子?”
迎春听了,非但没有高兴,反而小脸一垮,将手里的笔往笔山上一搁。
“我宁可不要这个名声。”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委屈的抱怨。
“当初林妹妹说得好好的,只让我帮着看看账,做些零碎的小事。”
“如今倒好,她自个儿躲在登仙阁里清静,倒成了个甩手掌柜,什么事都推到我头上来了。”
她越说越觉得委屈。
“采买纸墨要我问,刻版的工钱要我算,就连那几个婆子今日多领了一钱银子的赏钱,都要来回我一声。”
“三妹妹,若不是你帮我分担着,我……我早就不干了!”
探春看着她那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心里又好气又好笑。
她知道林妹妹的用心,就是想借着这些事,磨一磨二姐姐这万事不理的性子。
如今看来,倒也初见成效。
“你这不也做得挺好的嘛?”
探春拿起一本账本,用手指弹了弹。
“你看,这账目清清楚楚,一笔都没错。工坊里的人,如今也都听你的话,不敢怠慢。”
迎春嘟着嘴。
“哪里就好了,我这心里,日日都跟打鼓似的,生怕哪里出了差错。”
她说着,朝里间的方向努了努嘴。
“我这算什么,你没瞧见四妹妹,那才是真愁人呢。”
里间的书案前,惜春正伏案作画。
她整个人几乎都埋在了画稿里,只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还有紧紧抿着的嘴唇。
听到外头的动静,她头也不抬,只气鼓鼓地开了口。
“下次再有那些府里打发人来催稿子的,只管叫人乱棍打出去!”
她手里的画笔在砚台里重重一蘸,墨点都溅了出来。
“什么叫第二册再不出,就要上咱们府里来打地铺?”
“气死我了!”
她这一番话,逗得探春“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迎春也忍不住,拿帕子捂着嘴,眉眼弯了弯。
“真要打人,那也得林妹妹来。”
迎春放下帕子,又开始抱怨。
“谁让她是社长呢,可咱们这位社长,成日里不见人影,也太不称职了。”
她眼珠一转,忽然来了精神。
“依我说,赶明儿咱们就罢了她的社长之位,让三妹妹你来当!”
探春闻言,笑着摇了摇头,正要说话。
恰在此时,门口的竹帘一挑,一个穿着青色比甲的小丫头走了进来。
正是炒豆儿。
屋里三人齐齐朝她望去。
前些日子,炒豆儿时常会过来一起听白蛇传话本,与三位姑娘倒是不陌生。
探春笑着问。
“炒豆儿,好些日子不见,今儿个怎么有空来串门?”
炒豆儿规规矩矩地福了一福,脸上却没了往日的活泼笑意。
她抬起头,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探春的身上。
“三姑娘。”
她的声音清脆,却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郑重。
“仙师请您去登仙阁一趟。”
话音落下。
西厢房里,瞬间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探春脸上的笑容一僵。
她方才还带着几分玩笑意味的眼神,此刻只剩下全然的愕然与不解。
就连一旁抱怨的迎春,和里间生气的惜春,也都停下了动作,怔怔地看着她。
探春此时是懵的。
她自问,平日里与那登仙阁,与那位仙师,没有半分交集。
他为何要见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