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玄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什么也没说。
这些日子,他除了指点林黛玉的修行,更多的时间,是独自一人,站在登仙阁的顶楼,望向那片看似平静的天空。
京城上空,那股无形的威压,一日比一日浓郁。
天道之力,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这片天地间汇聚。
他也曾带着林黛玉,再次探访过几次鬼市。
可如今的鬼市,早已不复当初的模样。
巫神教的黑袍弟子,接管了每一条通道,他们的眼神冷漠而警惕,拒绝任何外人进入。
那些原本在鬼市里讨生活的江湖客、旁门散修,被尽数驱离。
失去了唯一的地下销赃与交易之所,这些本就游走在王法边缘的人,开始将目光投向了京城本身。
一时间,京城的治安,急转直下。
顺天府的衙役们焦头烂额,城防营的兵丁也加强了巡逻,可那些层出不穷的偷盗、斗殴,甚至是当街行凶的案子,依旧压得他们喘不过气。
繁华的表象之下,一股混乱的暗流,正在悄然涌动。
……
这一日,午后。
登仙阁的庭院中,竹影婆娑。
林黛玉一身利落的劲装,正凝神立于院中。
她的面前,三尺之外,淬月剑,正悬浮于半空,剑身轻颤,发着嗡嗡的清鸣。
她没有用手去碰。
只是并起两根纤长的手指,凌空点向剑柄。
“去。”
一声轻叱。
淬月剑发出一声欢快的剑鸣,化作一道银色的流光,绕着庭院中的那棵老槐树,灵动地盘旋飞舞。
剑光时而迅疾如电,时而轻柔如羽。
或削向一片飘落的竹叶,将其从中精准地剖开。
或点向一滴将落的露水,在不惊破水珠的情况下,将其稳稳托住。
她的御剑之术,在这日复一日的苦练中,已是愈发精进,初具火候。
忽然。
林黛玉的动作一滞。
一股莫名的气闷,毫无征兆地从胸口涌起。
空气仿佛在瞬间变得粘稠,紧紧压迫着她的肺腑,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格外艰难。
悬于半空的淬月剑,失去了灵力的支撑,发出一声哀鸣,光芒瞬间黯淡下来,摇摇欲坠。
她心中一惊,连忙掐动剑诀,试图稳住剑身。
“铮——”
淬月剑还是掉落在地,深深插入青石板的缝隙里,剑柄兀自颤抖不休。
林黛玉连忙去捡,随着那声刺耳的入鞘声,她猛地转过头,望向廊边。
那里,师兄正静静地站着。
他抬着头,望着那片不知何时变得有些阴沉的天空,那双深邃的眸子,古井无波。
“师兄?”
林黛玉上前一步,轻声唤道。
陈玄没有说话,在林黛玉反应过来之前,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手,揽住了她纤细的腰肢。
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将她带离了地面。
“啊!”
林黛玉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她只觉得眼前景物飞速倒退,耳边是呼啸而过的烈风,吹得她几乎睁不开眼。
脚下那方熟悉的庭院,那座巍峨的国公府,都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快地缩小。
等她终于从那份失重带来的眩晕中回过神来时,他们已经停在了半空中。
这里是京城的高空。
头顶之上,是黑压压的,仿佛能滴出墨汁的乌云。
那云层翻滚不休,却诡异地没有一丝风,没有一声雷。
沉甸甸的,压在人的心头,让人喘不过气。
脚下,整座神京城,都变成了一副模糊的画卷。
棋盘似的街巷,米粒大小的人群,还有远处那片金碧辉煌的皇城,尽收眼底。
林黛玉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能从这个角度,俯瞰自己生活了多年的地方。
那份震撼,让她一时间忘记了恐惧,忘记了身处何地。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被云层下的一个黑点吸引了。
那是一个人影。
他就那样凭空而立,站在翻滚的黑云与渺小的京城之间。
一身玄黑色的长袍,衣袂无风自动。
那人缓缓转过身。
他的相貌,出乎意料的俊美,面容温润如玉,嘴角甚至还噙着一抹和煦的笑意。
他不像是一个修士,更像是一个饱读诗书的世家公子。
可那双眼睛里,却空无一物。
那是一种极致的,将万事万物都视作尘埃的漠然与高傲。
林黛玉的心脏,猛地一缩。
她从那人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比头顶的黑云,更加令人心悸的威压。
她下意识地抓紧了师兄的衣袖。
“师兄,他就是……”
陈玄的声音,平静地在她耳边响起。
“魏无邪。”
话音刚落,那个名为魏无邪的男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他们的存在。
他那双空洞的眸子,缓缓抬起,望了过来。
那道目光,穿透翻涌的云气,越过百丈的虚空,精准地落在了陈玄与林黛玉的身上。
没有杀意,没有愤怒。
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仿佛神明在打量两只偶然闯入视野的蝼蚁。
魏无邪似乎并不意外会有人出现。
他的视线在陈玄身上停留了一瞬,那双空洞的眸子里,第一次泛起一丝极淡的波澜。
有趣。
这人的气息,看似平平无奇,细看之下,却又深藏着一股连他都感到隐晦的力量。
像是被一座无形的大山死死压着,只在山脚的缝隙里,透出点滴令人心惊的锋芒。
随即,他的目光落在了被陈玄护在身侧的林黛玉身上,那抹波澜又化作了然的轻蔑。
原来还带着个累赘。
“要看热闹,就离远些。”
魏无邪开口了,声音温润清朗,与他那副俊美的相貌相得益彰。
可这温润的语调里,却听不出半点客气,只剩下纯粹的驱赶与漠视。
陈玄一直清冷平静的脸庞上,难得地爬上了一抹凝重。
他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的京城。
从这个高度望下去,密密麻麻的屋舍,纵横交错的街巷,都成了沙盘上的模型。
无数鲜活的生命,正在那片模型里,为生计奔波,为琐事烦忧,对头顶即将降临的危机,一无所知。
天道有规矩,修士不可肆意屠戮凡人。
可规矩是死的。
眼前这个男人,若真要在此地做些什么,哪怕只是逸散出的些许余波,都足以让下方化作一片人间炼狱。
到那时,魏无邪是否会沾染因果,已无关紧要。
那些被波及的凡人,却再也没有重来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