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熄灭的刹那,萧景珩已横剑而出。玄冥未及归鞘,便迎上第三名死士自暗处疾刺的弯刀。金铁相撞,火星四溅,那人身形未退,反借力扑进,袖中又滑出一柄短匕,直取谢昭宁咽喉。
她未动。
指尖已在琴弦之上。
琴匣半开,银铃耳坠随呼吸轻晃,一声极细的叮响混入第一缕音波。她不奏全曲,只以《心音谱》中“乱息律”截取三拍短音,如风掠竹隙,无声无息钻入敌人体内。那扑来的死士动作骤然一滞,瞳孔涣散,手中匕首偏斜半寸,擦着她肩头掠过,竟反手刺向身旁同伴。
血溅在青石地面上,温热而黏稠。
萧景珩趁势旋身,剑脊猛击对方后颈,将人砸跪于地。他喘息略重,右臂旧伤裂开,血顺着小臂滴落在剑刃上,又被挥剑时甩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他未低头看伤,只将谢昭宁护至身后,目光扫过通道两侧——火光昏暗,暗道深处再无动静,但方才打斗声未传远,必有援军将至。
“走。”他说,声音低沉却清晰。
谢昭宁未应,十指再拨。
“断脉引”的起音极锐,如针穿耳。剩余两名死士同时捂住太阳穴,步伐踉跄。其中一人从怀中掏出一只陶瓶,掌心一捏,浓烟瞬间喷涌而出,灰白色雾气迅速弥漫整个通道,带着刺鼻的腥甜味,吸入一口便觉喉间灼痛。
“掩目!”萧景珩低喝。
他扯下衣袖蒙住口鼻,足尖一点,纵身跃入烟雾。听风辨位,三步之内连出三剑,每一击皆取要害。剑锋破空之声接连响起,两具身躯相继倒地,最后一人尚在抽搐,便已被玄影自侧壁阴影中闪出,双刀交叉割喉。
那人倒下前,唇齿微张,似要咬破藏于舌下的毒囊。萧景珩飞掷剑鞘,正中其口,牙齿碎裂声清晰可闻。毒囊破裂,黑血自嘴角溢出,那人抽搐数息后不动了。
烟雾渐散。
谢昭宁收手离弦,指尖微微发颤。她未看尸体,只低头望向最后一名死士紧握的右手——那手中攥着半块残玉,边缘参差,纹路古拙,中央一道裂痕贯穿,恰与她幼时贴身佩戴、后在江南失窃的信物形状吻合。
她轻轻抚上琴面,以《心音谱》最细微的“探心指法”轻触残玉表面。
一丝极弱的情绪波动传来——不是杀意,也不是恐惧,而是某种被强行压制的忠诚,混杂着仪式般的敬畏。这感觉陌生又熟悉,像极了养父曾提起的“前朝暗卫,以玉为契,魂归令主”。
她抬眼看向萧景珩。
他也正望着她,目光沉静,却已读懂她未出口的话。
“这不是普通的死士。”她说,“他们被控制了心神。”
萧景珩点头,弯腰拾起残玉,放入随身铁匣。匣中已有从祭台取得的信笺与符文拓片,此刻再添此物,分量更沉。他合上铁匣,交予玄影。玄影右肩有一道刀伤,深可见骨,却未吭声,只默默接过,将铁匣缚于胸前。
“烧了尸体。”萧景珩下令。
玄影取出火折,点燃浸油布巾,逐一覆于尸身之上。火焰升腾,那些胸口烙印的暗红符文在火中扭曲变形,皮肤下虫影蠕动愈发剧烈,仿佛不甘被焚。火光映照中,一只蛊虫竟破皮而出,尚未落地,便被萧景珩一脚踩碎。
谢昭宁收回视线,将琴匣重新扣紧。她站起身时脚步略缓,方才连续弹奏三段高难度琴律,耗神甚巨,指尖薄茧处隐隐作痛。但她仍稳稳扶住琴匣,随萧景珩向密道出口行去。
通道狭窄,三人并行不便。萧景珩始终走在最前,剑未归鞘,左手按在剑柄上,每一步都极轻,却极稳。谢昭宁居中,怀抱琴匣,目光偶尔回望那焚化的尸体——火焰已熄,余烬中残留的符文仍在微微发烫,像未冷却的执念。
玄影断后,肩伤包扎完毕,身形隐于暗处,脚步无声。
他们自原路返回,穿过刻满符文的石门,沿暗道出至古井群外围。夜风拂面,带着城南特有的尘土气息。远处更鼓敲过三响,天边尚无亮色,整座京城仍在沉睡。
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停在巷口,车夫低帽遮面,正是王府老仆伪装。车帘掀开,萧景珩先一步登车,伸手将谢昭宁扶上。她落座时未言,只将琴匣轻轻置于膝上,手指仍搭在匣盖边缘。
玄影跃上车辕,马车缓缓启动。
车内烛火微晃,照亮萧景珩半边侧脸。他闭目调息,呼吸平稳,但右手始终未离剑柄。谢昭宁看着他,未说话,只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帕,沾了水,轻轻覆在他渗血的右臂上。
他睁眼看了她一眼。
她摇头:“别动。”
他便不动。
素帕染红一片,她换了一角干净处继续按压。车内寂静,唯有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规律作响。她的指尖因方才弹琴过度而微颤,却不曾松开对伤口的守护。
马车驶过两条街巷,转入镇北王府后巷。守卫早已接到信号,侧门悄然开启。马车无声驶入,停在偏院回廊下。
萧景珩率先下车,转身伸手。
谢昭宁握住他的手,借力下地。她站稳后未松手,反而稍稍用力,似在确认他是否真的无碍。他回握了一下,极轻,随即松开。
玄影从车辕跃下,肩伤渗血,却仍笔直站立。他将铁匣交还萧景珩,低声禀报:“沿途无追踪。”
萧景珩点头,将铁匣收入怀中。
三人并肩步入回廊,脚步声被青砖吸尽。谢昭宁抱着琴匣,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匣角那道新划痕——深浅恰好与昨夜埋下的铜钱边缘吻合。
她忽然停下。
“那残玉……”她开口,声音很轻,“不是信物那么简单。”
萧景珩转身看她。
她抬头,目光清澈却凝重:“它在回应我。”
话音未落,她怀中琴匣突然震了一下。
不是共鸣,不是错觉。
是内部某处,发出了一声极细微的“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