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袍老太监的唇尚未张开,谢昭宁的指尖已压住袖中琴弦。她未退半步,目光如钉,只将左手缓缓抬起,掌心朝外——那是与玄影约定的暗号。
梅枝微颤,一片枯叶飘落。
下一瞬,黑影自屋脊斜掠而下,无声落地,正是玄影。他手中短刀横出,刀背轻磕地面,发出极细微的一声“叮”,如同夜风拂过铜铃尾音。这是确认无误的回应。
谢昭宁垂手,袖口微动,收回紧绷的指节。她弯腰拾起梧桐叶,茶水写就的三个音符已被夜露晕染,但她早已熟记于心。她将叶片放入怀中,接过玄影递来的黑纱蒙面巾,轻轻覆上口鼻,又换下绣鞋,穿上轻履。
宫门已闭,禁军巡行加密至每刻钟一轮。他们的时间,只剩两个时辰。
玄影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瓷瓶,倒出些许香粉洒向四周。那粉呈淡青色,遇风即散,无形无味,却能扰乱“心灯阵”的气息感应。此阵源自前朝秘法,以活人血气为引,寻常刺客踏入十步之内便会触发警铃。但此刻,两人如影入雾,悄然滑过宫墙阴影。
玄影在前,谢昭宁紧随其后。他脚步极稳,每一步都踏在檐角铜铃共振的间隙里,借铃音掩步声。谢昭宁则五指微屈,始终贴着微型古琴表面,随时准备启动《心音谱》。
西侧偏阁近在眼前。
窗纸映出微弱烛光,守夜宫女正在打盹。玄影伏地一滚,探手撬开窗缝,动作轻巧如猫。谢昭宁侧身而入,落地无声。
室内陈设简朴,唯有墙上一幅仕女图略显突兀——画中女子手持如意,眉心一点朱砂,与皇后年轻时容貌极为相似。玄影抬手示意:此处是假局,不可久留。
谢昭宁点头,指尖轻拨琴弦,默奏《静渊调》。音波如细流渗入空气,她的心神随之沉静,外界杂乱情绪如潮水退去。宫女的困倦、远处巡卫的焦躁、甚至隔壁寝殿太监梦中的呓语,皆被过滤。
她专注搜寻两种波动:恐惧,与隐瞒。
片刻后,东侧书房传来一丝异样。
那不是普通的紧张,而是一种深埋已久的愧疚,夹杂着对某物的敬畏与惧怕。它藏得极深,若非《心音谱》专攻人心隐秘,绝难察觉。
谢昭宁抬手,在空中划出一个极小的圈——目标确定。
玄影会意,迅速移步至书房角落。他俯身查看地砖,手指轻叩数下,终于在第三块处听到空响。他取出薄刃,沿缝隙撬动,地砖应声掀起,露出夹层中的青铜匣。
匣身刻有前朝皇族徽记,纹路繁复,边缘已有锈迹。谢昭宁未急于开启,而是将手掌覆于其上,再度奏起《静渊调》。琴音渗入金属,反馈回的情绪波动清晰可辨——这匣子曾被多人触碰,但最近一次打开者,心绪剧烈起伏,充满挣扎与悔恨。
是知情者,且被迫封存真相。
玄影将匣子取出,交予谢昭宁。她小心捧住,感受到匣内有硬物贴壁而置,似为文书残卷,另有一枚玉质物件,边缘锐利,像是断裂之物。
她正欲细察,忽觉指尖一凉。
《心音谱》传来警讯——有人靠近。
不是巡卫,也不是宫女。那脚步极轻,却带着杀意,直奔此处而来。
玄影瞬间将谢昭宁拉至身后,双刀出鞘,交叉于胸前。门外,一道身影停驻,是方才那名灰袍老太监。他手中拂尘低垂,右手却藏于袖中,显然握有兵刃。
“姑娘不该来这儿。”他嗓音沙哑,却不似年迈之人,“娘娘待你不薄。”
谢昭宁不答,只将青铜匣护在怀中,指尖悄然滑向琴弦。
玄影率先出手。他左脚猛踏地面,身形暴起,刀锋直取对方咽喉。老太监反应极快,拂尘扬起,银丝如网罩下,竟含剧毒。玄影侧身避让,左臂仍被擦过,皮肤顿时泛黑。
但他未退反进,右刀横扫,逼得对方后撤半步。就在此刻,谢昭宁弹出一记《断念指》。
音波无形,却精准刺入老太监识海。他瞳孔骤缩,身体僵直,口中喃喃:“娘娘说……若事败,便点燃凤座下的引火线……钥匙不在匣中,在血里……”
话音未落,玄影一刀柄击中其后颈,老太监软倒在地。
谢昭宁呼吸微滞。她听清了每一个字,却不敢深想。此刻唯一要务,是带证物离开。
玄影迅速搜身,从老太监怀中取出一枚铜牌,上刻“内务省典籍司”,正是白日所见那名宦官的身份凭证。他将其收好,又撕下衣襟为左臂包扎,毒素已被他体内特制药粉压制,暂无大碍。
“走。”他低声道,声音依旧沙哑,却坚定无比。
两人原路返回。玄影在前开道,谢昭宁紧随其后,怀中青铜匣稳稳贴胸。他们避开主道,专挑偏廊窄径,利用香粉余效与铃音节奏穿行宫宇。
临近宫墙,玄影取出钩索,一声轻响,铁爪扣住檐角。他先攀上去,再将谢昭宁拉上。二人翻越宫墙,落地无声。
夜风拂面,城中灯火稀疏。
玄影接过程王旧部暗哨递来的马车,亲自驾车。谢昭宁坐在车内,仍将手掌覆于青铜匣上,生怕遗漏任何一丝情绪波动。她知道,这匣中之物足以撼动整个皇权根基,也足以让她成为众矢之的。
马车驶入镇北王府侧门,直抵地下密库入口。玄影持令符通过三重关卡,终于将青铜匣封入特制琴匣,置于密库最深处。
谢昭宁站在门前,久久未动。
她想起那枚带血的玉佩,想起老太监临昏前的低语——“钥匙不在匣中,在血里”。
她的血,是否就是那把钥匙?
玄影走到她身旁,右臂包扎完毕,黑袍上仍有血痕。他递来一杯温水,又取出一枚油纸包,打开来,是桂花糕。
“青霜备的。”他说。
谢昭宁接过,指尖微颤。她没有吃,只是轻轻放入袖中。
她转身走向偏院,脚步很轻,却每一步都像踏在命运的弦上。
窗外,天边泛起一丝青灰。
她坐在案前,取出微型古琴,五指轻抚弦面,反复演练一段新谱。这段旋律源自昨夜梧桐叶上的音符,经她推演,已成完整乐章。
她不知道明日朝堂之上会发生什么,但她知道,当第一个音符响起时,有些人,再也无法装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