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片落地的声响刚散,荒草间便响起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数十名黑衣劲装汉子从寺庙两侧包抄而出,刀斧在残月下泛着冷光,迅速在谢昭宁一行前方布成半圆阵型。
一名魁梧男子跃上残破石狮,玄铁重刀拄地,声音如雷:“此地乃‘断魂帮’禁地!擅入者,断手断脚!”
萧景珩右手按剑,目光直视那头目。他未动,但身旁暗卫已悄然分散,隐入荒草与断墙之间,形成反包围之势。
谢昭宁站在队伍中央,琴匣抱在胸前。她没有后退,也没有拔琴,只是缓缓抬头,看向石狮上的男人。夜风拂过她的发带,银铃轻响。她指尖微动,轻轻搭在琴弦边缘。
空气中敌意浓烈,但她察觉到一丝异样——这敌意里夹着迟疑,不是单纯的杀戮欲望,更像是一种死守底线的挣扎。
她上前一步,声音清亮:“我们无意冒犯贵帮地界。只为此寺曾有我族人踪迹,故来寻一段旧缘。”
头目冷笑:“族人?二十年来多少人打着寻亲访旧的旗号,实则觊觎寺中秘藏!你们也不过如此!”
萧景珩开口,语气冷峻:“若真有秘藏,你又怎会守在这荒山破庙,不见富贵临门?”
头目瞳孔一缩,握刀的手紧了三分。
谢昭宁闭眼,十指轻抚琴弦。《心音谱》的波动无声扩散。刹那间,她捕捉到对方情绪深处的一抹悲怆——那是失去至亲的痛楚,混杂着被背叛的愤怒,还有一丝对“谢氏”二字的剧烈震动。
她睁开眼,语气放柔:“你恨谢家,是不是因为……他们曾许诺庇护,却最终弃你于不顾?”
头目猛然一震,刀尖直指她:“你怎知——?”话出口才觉失言,立刻咬牙收声,面色铁青。
谢昭宁没再追问。她只是静静看着他:“我们不是来夺什么宝藏的。我们是来找真相的。”
风穿过破败的檐角,发出低沉的呜咽。对峙仍在继续,但裂痕已然出现。
头目低头盯着她,眼神复杂。他嘴唇动了动,似要说什么,却又强行压下。手中的刀仍高高举起,可气势已不如先前凌厉。
萧景珩侧身半步,挡在谢昭宁前方。他的剑仍未归鞘,目光扫过四周黑衣人。这些人站姿统一,动作协调,绝非乌合之众。他们听令于一人,纪律严明,显然是长期训练出来的势力。
“你们既称此地为禁地,”萧景珩开口,“那二十年前,可有人进出过这座寺?”
头目冷哼一声:“二十年前?那时我还小。只知道师父临终前留下一句话——谢家人不得入内。”
谢昭宁心头一震。她低声问:“你师父……也姓谢吗?”
“不。”头目摇头,“但他曾是谢府门客,受过谢家恩惠。后来……恩尽仇生。”
谢昭宁手指微颤。她想起铜板上浮现的记忆碎片,那些模糊的身影,那些未说完的话。难道当年尚书府灭门之夜,还有人侥幸逃脱?又或者,谢家曾许诺保护某些人,却未能兑现?
她再次拨动琴弦,音波极细,几乎不可闻。这一次,她不再探查敌意,而是顺着对方的情绪波动逆流而上,试图捕捉更深的记忆痕迹。
她感受到一股压抑多年的怨恨,源自一场大火。那火光映照出一张年轻男子的脸,跪在地上,对着一位华服妇人磕头求救。妇人转身离去,身后侍卫冷漠拦住去路。
画面一闪而逝。
谢昭宁睁眼,呼吸微促。那妇人……是她的母亲吗?
她看向头目,声音很轻:“你师父……是在大火那夜,被谢家抛弃的人之一?”
头目浑身一僵,眼中怒火翻涌,却又夹杂着痛苦。他猛地挥刀指向谢昭宁:“你懂什么!你们谢家高高在上,一句承诺轻如鸿毛,可对我们来说,那是命!是我师父一辈子都翻不过去的债!”
谢昭宁没躲。她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道:“如果我能证明,谢家当年并非有意背信,你会让我们进去吗?”
“证明?”头目嗤笑,“拿什么证明?死人不会说话!”
“可活着的人能听见。”谢昭宁将琴匣轻轻打开一线,露出里面古朴的琴身,“我手中之琴,记录着谢家最后的声音。若你愿听,我可以弹一段。”
头目怔住。
他死死盯着那把琴,喉结上下滚动。片刻后,他咬牙道:“若你敢骗我,今日谁都别想活着离开。”
谢昭宁点头:“若有半句虚言,任你处置。”
她缓步向前,在众人注视下,在荒草中央席地而坐。琴匣完全打开,她将琴轻轻取出,置于膝上。
十指搭弦,未立刻弹奏。她先闭眼静息,让心神与琴共鸣。《心音谱》的力量随血脉流转,指尖微温。
第一个音落下时,空气仿佛凝滞。
这不是攻击性的曲调,也不是试探的旋律。它缓慢、低沉,带着追忆的温度,像一个人在深夜独坐,翻看早已泛黄的旧信。
头目的身体慢慢放松。他眼中的杀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恍惚。
这首曲子,他从未听过,却又莫名熟悉。像是小时候,师父在月下哼唱的小调,断断续续,却饱含深情。
谢昭宁继续弹奏。她不求说服,只求唤醒。每一个音符都精准对应一种情绪——悔恨、无奈、挣扎、不舍。这是她从铜板记忆中还原出的片段,属于那个大火之夜,属于谢家最后的抉择。
头目手中的刀缓缓垂下。
他盯着谢昭宁,声音沙哑:“这曲子……你怎么会知道?这是我师父临终前写下的残谱……他说,那是谢夫人亲口答应救他全家时,院子里传来的琴声。”
谢昭宁睁眼,目光清澈:“因为我就是那个答应之人后代。我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谢家从未想过抛弃忠仆。”
头目喉咙滚动,似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萧景珩站在一旁,始终未动。他看着谢昭宁的背影,看着她用一曲琴音化解一场刀兵。他知道,她不是在表演,而是在用最真实的方式,面对过去。
荒草无风自动。
远处,一只乌鸦从枯树飞起,扑棱棱掠过寺庙残垣。
头目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我可以不阻你们进寺……但有一个条件。”
谢昭宁抬眼:“你说。”
“若寺中真有谢家遗物,”他盯着她,“我要亲眼看到,你们如何对待它。是带走,是毁掉,还是……归还该归还的人。”
谢昭宁认真点头:“我答应你。”
头目缓缓收回刀,跃下石狮。他挥手示意手下退开一条通道,但仍站在原地,目光未曾移开。
谢昭宁收琴入匣,起身。她看向寺庙正门,那扇歪斜的木门后,藏着太多未知。
她迈出第一步。
萧景珩紧随其后,剑仍未归鞘。
队伍缓缓前行,踏过齐膝荒草。每一步都极慢,仿佛怕惊扰了沉睡的往事。
头目站在原地,望着他们的背影,嘴唇微微颤抖。
就在谢昭宁即将跨过门槛时,她忽然停下。
她感觉到琴匣在发烫。
不是因为危险,而是因为……共鸣。
仿佛寺内某处,也有同样的琴音,在等待被唤醒。
她回头看了头目一眼。
那人脸色骤变,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寺里有另一把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