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岛的港口,终日不散的咸腥海风中,破天荒地混入了一丝异样的气息。
那是璃月上等丝绸的清雅,须弥香料的辛烈,以及至冬国钢铁与火药的冰冷味道。
码头上,勘定奉行的武士们排列成两行,神情肃穆,手中的长枪却握得死紧。他们从未见过如此阵仗。挂着各国旗帜的船只,几乎挤满了整个港湾,仿佛一场小型的万国博览会,只是主题是哀悼。
一艘悬挂着璃月『凝光』私人印记的华丽商船旁,百晓正与一位来自须弥教令院的学者低声交谈。
“真是令人扼腕叹息,雷电将军阁下是提瓦特最强大的神明之一,竟也无法抵挡『磨损』的侵蚀吗?”须弥学者推了推眼镜,语气里充满了学术性的探究,而非真正的悲伤。
百晓作为七星的代表,话说得滴水不漏:“将军大人的威光,将永远庇护稻妻。天权大人此次派我前来,正是为了代表璃月,向这位值得尊敬的邻邦神明,致以最沉痛的哀悼。”
“说得是,说得是。”学者点着头,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了远方天守阁的方向,“只是,神明陨落,神之心何去何从?这可是足以改变提瓦特力量格局的重大课题啊。”
百晓脸上的微笑不变:“学者的求知欲,在下佩服。不过,此等大事,还是等稻妻的摄政者,那位八重宫司大人亲自公布为好。我们作为客人,还是不要过多揣测了。”
她话音刚落,一艘通体漆黑、船首雕刻着狰狞兽首的至冬国舰船,蛮横地挤开了旁边的船只,靠上了主码头。
船上的愚人众士兵动作整齐划一,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一个穿着考究、面带和煦微笑的男人,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走下舷梯。
“哎呀呀,看来我没有来晚。为伟大的雷电将军送行,怎能少了我这个生意伙伴呢?”
男人自称是来自枫丹的商人,但无论是他身后那些杀气腾腾的护卫,还是他胸口那枚若隐若现的愚人众徽记,都暴露了他的真实身份。
须弥学者的脸色微微一变,低声道:“是愚人众执行官,『博士』麾下最擅长渗透与交易的那个切片……代号『商人』。”
百晓的眼神也冷了几分,但依旧保持着礼节性的微笑,看着那位『商人』在勘定奉行官员的“恭迎”下,大摇大摆地走向稻妻城。
“看来,这场葬礼,会比想象中更热闹。”百晓轻声说。
学者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双眼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是啊,一场神明的葬礼,一个权力的真空期……这简直是观察提瓦特政治生态最佳的实验场。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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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外界的风起云涌不同,天守阁的寝殿之内,静得能听见香炉里安神香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雷电影盘坐于榻榻米上,双目紧闭。
她的意识,正漂浮在一片无边无际的海洋之中。
这不是真正的海洋,而是由整个稻妻所有生灵的『愿望』汇集而成的洪流。
农民祈求丰收的喜悦,工匠渴望杰作诞生的专注,母亲守护孩童的温柔,武士战死沙场的悲壮……
无数种情感,无数段人生,像是亿万根针,同时刺入她的精神核心。
痛苦。
难以言喻的痛苦。
她习惯了永恒的静止,习惯了无悲无喜的澄澈。而此刻,她却被迫去感受每一个“瞬息”的生老病死,爱恨情仇。
神之心上的裂痕,随着这些情感的冲刷,传来阵阵灼痛。
“影,守住你的本心。”
神子那带着一丝慵懒的灵体声音,在她的意识中响起,如同一道清泉,让她混乱的精神稍稍安定。
“不要去对抗,不要去排斥。去感受它们,理解它们,然后……成为它们的一部分。你的永恒,不应该只是你一个人的永恒,也应该是稻妻万千民众的永恒。”
“我……”影的意识体在洪流中艰难地维持着形态,“我明白了。”
她不再抵抗,而是尝试着将自己的意识融入这片海洋。
她“看”到了一位老农,正抚摸着抽穗的稻谷,脸上满是皱纹的笑容。
她“听”到了一位少女,在神樱树下祈祷,希望心上人能平安归来。
她“闻”到了一家小吃店里,绯樱饼刚刚出炉的甜香。
这些琐碎的、平凡的、转瞬即逝的画面,曾是她一心想要摒弃的“无意义之事”。
但现在,当她真正沉浸其中时,却从中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
那是一种温暖的、坚韧的、充满了生命力的力量。
这股力量,正通过地脉,缓缓地、一点点地修补着她神之心上的裂痕。
原来,这才是『永恒』的真意。
不是静止,而是守护这些“瞬息”的延续。
就在她的领悟逐渐加深,神之心的状态也趋于稳定之时,一股阴冷的、充满了怨毒与憎恨的意志,再次从地脉的最深处浮现。
它像一条毒蛇,悄无声息地缠上了她的意识。
一个破碎的声音,比上一次清晰了许多,直接在她的脑海中响起。
『姐姐……』
那声音带着无尽的委屈与悲伤。
『你……忘了我吗……』
『为什么……要抛弃我……』
雷电影的意识剧烈地颤抖起来。
姐姐?
真已经逝去了五百年。
这个声音,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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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社奉行府邸灯火通明。
神里绫人以东道主的身份,为远道而来的各国使节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洗尘晚宴。
宴会厅内,丝竹悦耳,衣香鬓影。
来自不同国度的客人们推杯换盏,言笑晏晏,气氛一派祥和。
神里绫人端着酒杯,游走于宾客之间,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温和笑容,与每一个人都能相谈甚欢。
“凝光大人的身体可还康健?上次在璃月品尝的琉璃袋,至今仍让在下回味无穷。”他对璃月代表百晓说。
“天权大人一切安好,多谢神里大人挂念。若大人得闲,随时可来群玉阁做客。”百晓微笑着回应。
“教令院的学者们,对稻妻的风土人情可还习惯?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下人。”他对须弥学者团说。
“稻妻的生态环境与须弥迥异,确实有许多值得研究之处。多谢神里大人的款待。”学者们礼貌地回答。
他甚至走到了那位自称『商人』的愚人众面前。
“这位先生,远道而来,一路辛苦。稻妻的清酒,不知是否合您的口味?”
『商人』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笑得像一只狐狸:“神里家主太客气了。美酒佳肴,美人美景,稻妻真是一个好地方。只可惜,这么好的地方,却失去了一位强大的守护神,真是令人遗憾啊。”
神里绫人的笑容不变:“将军大人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继续守护着我们。稻妻的未来,将由我们稻妻人自己来开创。”
“说得好!”『商人』抚掌赞叹,“我很欣赏神里家主的魄力。未来的稻妻,一定需要像您这样有远见卓识的年轻人来领导。来,为稻妻光明的未来,干杯!”
两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眼中都闪烁着旁人看不懂的光。
宴会进行到一半,神里绫人借口更衣,暂时离席,来到了一间僻静的茶室。
茶室内,一个娇小的身影早已等候多时。
是早柚。
她一改往日里总想睡觉的慵懒模样,神情严肃地递上了一卷小小的纸条。
“家主大人,这是我听到的全部内容。”
神里绫人展开纸条,迅速扫了一眼,眼神瞬间变得锐利。
纸条上只有寥寥数语,却记录了一场足以颠覆稻妻的阴谋。
宴会开始前,那位『商人』,与一位早已没落的旧贵族家主——勘定奉行麾下的高木,在庭院的假山后进行了一次短暂的密会。
『商人』承诺,至冬国将提供武器与资金,帮助高木等旧贵族势力,在国葬之日发动兵变,夺回曾经属于他们的权力。
而他们需要付出的代价,仅仅是天守阁内部详细的布防图,以及在兵变成功后,将稻妻的贸易权向至冬国全面开放。
“做得很好,早柚。去休息吧,接下来没你的事了。”神里绫人将纸条收起。
“是。”早柚的身影瞬间消失在阴影中。
神里绫人整理了一下衣襟,脸上的锐气消失不见,又恢复了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重新走回了宴会厅。
他再次举起酒杯,遥遥向正在与高木谈笑风生的『商人』致意。
『商人』也举杯回应,两人相视一笑,仿佛是相交多年的挚友。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那笑容之下,隐藏着怎样的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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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鸣神大社。
八重神子的灵体,正百无聊赖地躺在神樱树最粗壮的一根枝干上,晃动着她那半透明的狐狸尾巴。
神里绫人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树下。
“宫司大人。”
“嗯哼?我们的神里大家主,宴会结束了?”神子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是的。鱼儿,已经咬住了您放下的饵。”神里绫人恭敬地回答,并将那张记录着阴谋的纸条,用神力送到了神子面前。
神子的灵体伸出手指,夹住纸条,看了一眼。
“高木家……哼,一群被时代抛弃,却还做着复辟美梦的蠢货。至于博士的这个切片,还是老样子,喜欢用利益来蛊惑人心,一点新意都没有。”
她的话语中充满了不屑。
随后,一簇粉色的狐火在她指尖燃起,将那张纸条烧成了灰烬。
神里绫人看着那飞散的灰烬,开口问道:“宫司大人,是否需要终末番立刻采取行动,将高木等人控制起来?”
“控制起来?为什么要控制?”八重神子轻笑一声,灵体飘落到神里绫人面前。
“绫人,你觉得一场葬礼,什么最重要?”
神里绫人思索片刻,回答道:“是肃穆的氛围,和对逝者的哀思。”
“错了。”神子摇了摇手指,“一场盛大的葬礼,最重要的,是祭品。”
“没有足够分量的祭品,怎么能算得上是圆满的落幕呢?”
她的粉色眼眸中,闪过一丝令人心悸的寒光。
“让他们闹,闹得越大越好。把所有藏在阴沟里的老鼠,都引到阳光下。然后……”
“一网打尽。”
神里绫人低下头:“我明白了。”
“去吧,我的第一执行官。”神子的语气又恢复了那种慵懒的调调,“舞台已经搭好,演员也一个个粉墨登场。你觉得,我们的将军大人,会喜欢这场为她准备的欢迎会吗?”
神里绫人没有回答,只是躬身行了一礼,身影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神子重新飘回神樱树上,抬头望着天守阁的方向。
“影,可不要让我失望呀。这场戏,你才是最重要的主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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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神子为她的大戏落下最后一枚棋子时,天守阁寝殿中的雷电影,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的额头上满是冷汗,紫色的眼眸中充满了惊疑与困惑。
那股阴冷的意志,在最后时刻,向她传递了一句完整的话。
一句让她神魂震动的话。
『你不是姐姐……』
『你是……赝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