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间内的空气，因为我最后那句话而变得粘稠。茶香仍在，却再也无法让人感到半分闲适。
我的手指停留在『影山冬马』那四个朱砂写就的字上，指尖传来卷轴粗糙的质感，却冰冷得像是在触摸一块墓碑。
珊瑚宫心海没有立刻回答。她端起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茶，轻轻抿了一口，动作优雅，眼神却穿过袅袅的茶气，直直地看着我。她的目光里没有闪躲，只有一种军师在落子前的审慎。
“陷阱？绯影阁下，如果我想设陷阱，就不会用一个死人的名字。”她放下茶杯，声音清冷如月光下的海水，“恰恰相反，这是我能拿出的，最有分量的诚意。也是对你的一个提醒。”
“提醒我什么？”我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提醒我海只岛的情报网，连幕府的陈年旧档都能翻出来？”
“提醒你，你所面对的敌人，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心海迎着我的目光，毫不退让，“影山冬马，没有死。至少，不是死于那次记录在案的幕府任务中。”
神里绫人一直含笑不语，此刻却恰到好处地插话进来，他手中的折扇轻轻敲击着掌心，发出清脆的声响。
“珊瑚宫大人所言非虚。关于影山教头的死，社奉行……或者说，我麾下的终末番，也一直存有疑虑。当年的任务卷宗，有太多被人为抹去的痕迹。一个为幕府尽忠的英雄，他的死亡记录，不该如此潦草。”
我没有理会神里绫人，视线依旧锁定在珊瑚宫心海脸上。
“继续说。”
“这个名字，是我的人从愚人众一份加密情报中截获的。他们内部，称呼一个代号为『净琉璃』的高级协作者。经过多方比对和渗透，我们确认，『净琉璃』，就是假死脱身的影山冬马。”珊瑚宫心海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石子，投入我心中那片早已不平的湖面。
净琉璃……
那个男人，曾经教我如何隐匿于黑暗，如何一击毙命，如何为了所谓的『大义』舍弃一切。他最喜欢净琉璃人偶戏，说那是人世间最精妙的谎言，用丝线操控着悲欢离合，而真正的操偶师，永远藏于幕后。
他，成了他最欣赏的那种人。
“所以，他现在是愚人众的走狗？”我问。
“恐怕，不止是走狗那么简单。”神里绫人接过了话头，他的笑容里多了一丝凝重，“终末番的密探曾经追踪过一条与坎瑞亚技术有关的走私线，线的尽头，就指向了影山冬马失踪的那片区域。我们有理由怀疑，他的‘背叛’，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是简单的投靠。他很可能，与愚人众执行官中的『博士』，有着我们尚不清楚的合作。”
“博士……”我咀嚼着这个名字。那个视人命为草芥，进行着各种疯狂实验的怪物。
老师，你到底，变成了什么？
“一个叛徒，一个疯子。这确实是个不错的提醒。”我收回手指，将卷轴缓缓卷起，“你们的情报很有价值。那么，作为交换，你们想要什么？”
“我们要的，你已经给了。”神里绫人笑道，“一个足够锋利的刀尖，一个能将所有暗流都搅到明面上的契机。绯影阁下，你的存在，本身就是我们最大的筹码。”
“说得好听。”我将卷轴握在手中，“你们不过是想利用我，去清除你们的政敌，去对抗愚人众。而我，不过是你们棋盘上，最锋利，也最不受控制的一颗棋子。”
“棋子与棋手，身份时常互换。”珊瑚宫心海看着我，“今日我们是盟友，或许明日，我们也会成为敌人。但在拥有共同的敌人时，暂时的联手，是唯一的选择。不是吗？”
她的话音刚落。
“砰——！”
雅间的木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木屑纷飞。
一个身穿勘定奉行高级武士服，满脸横肉的男人带着十几名杀气腾腾的武士闯了进来。他腰间的佩刀是柊家的家徽，眼神凶狠，一眼就锁定了珊瑚宫心海。
“哈哈哈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海只岛的现人神巫女，珊瑚宫心海！还有你这个幕府的头号叛贼，绯影！今天，你们两个谁也别想走！”
他叫柊四郎，柊家家主的一个远方侄子，也是我手中这份名单上，一个不算起眼的名字。
他身后的武士迅速散开，将小小的雅间围得水泄不通，刀刃出鞘的声音连成一片。
五郎瞬间拔刀，护在心海身前，全身肌肉紧绷，如同一张拉满的弓。
神里绫人身后的两名终末番忍者也动了，他们的身影变得模糊，悄无声息地护在了神里绫人左右。
只有神里绫人，依旧安坐席上，他甚至还有闲心为自己倒了杯茶，轻轻摇着头，叹了口气。
“柊四郎，你好大的胆子。我社奉行在此会客，你也敢带兵闯入？”
柊四郎显然没把神里绫人放在眼里，他狞笑道：“神里家主，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我奉勘定奉行与天领奉行联合手令，抓捕叛党！谁敢阻拦，一律视为同党！你神里家虽然势大，但公然庇护叛贼，恐怕也担待不起吧？”
“哦？手令？”神里绫人呷了口茶，“可否借我一观？”
“给你看？等你人头落地，我自然会把手令烧给你！”柊四郎大手一挥，就要下令，“拿下！”
“等一下。”
我站了起来，缓步走到柊四郎面前。
他比我高出一个头，满脸的肥肉因为兴奋而颤抖着，眼神中满是贪婪和残忍。在他看来，我们已经是他的功劳簿上，最亮眼的一笔。
“你就是绯影？”他上下打量着我，目光轻蔑，“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嘛。外面把你传得神乎其神，我看，不过是个会躲藏的老鼠罢了。今天，我就要让你……”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我将手中的卷轴，直接甩在了他的脸上。
啪！
一声脆响。
卷轴不重，但侮辱性极强。
柊四郎懵了，他身后的武士们也懵了。
“你找死！”柊四郎勃然大怒，伸手就要拔刀。
“柊四郎。”我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勘定奉行物资管理处副司，利用职务之便，在过去三年里，先后七次，将总计三千吨的晶化骨髓，通过离岛的秘密航线，走私卖给愚人众。获利，一百七十万摩拉。我说的，对吗？”
柊四郎拔刀的动作，僵住了。
他脸上的愤怒，瞬间被惊恐所取代，肥肉下的双眼瞪得滚圆，嘴巴微微张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没有停下。
“你的上线，是愚人众的商人『柳达希卡』。你们的接头地点，是离岛码头西侧的第三个仓库。接头暗号，是『紫色的堇瓜，需要更甜的肥料』。每一次交易，你都会分给你手下的小队长，比如你身后的这位，中村健太，三万摩拉的封口费。”
我指向柊四郎身后一个脸色已经变得惨白的武士。
那个叫中村健太的武士，身体一颤，握刀的手都开始抖动。
周围的武士们，看向柊四郎和中村健太的眼神，也开始变了。他们是幕府的士兵，不是某个贪官的私兵。勾结愚人众，走私战略物资，这是叛国的大罪！
“你……你胡说八道！血口喷人！”柊四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但那声音尖锐而颤抖，毫无底气，“弟兄们，不要听他妖言惑众！他是叛贼，是想离间我们！给我杀了他！杀了他！”
他声嘶力竭地吼着，但这一次，他身后的武士们，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动。
他们握着刀，面面相觑，眼神中充满了怀疑和动摇。
“妖言惑众？”我笑了，“那你藏在城北老宅卧室地板下的那一百七十万摩拉，也是我伪造的吗？哦，对了，你还用这些钱，在城南的烟花巷，养了一个叫『小袖』的相好。每个月，你都会去三次。这些，需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柊四郎的身体晃了晃，汗水从他的额头大颗大颗地滚落，他看着我的眼神，已经不是在看一个敌人，而是在看一个魔鬼。
“你……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我一步步逼近他，身上的杀气毫不掩饰地释放出来，“重要的是，你，和你背后的人，都在我的名单上。而上了我的名单，就只有一个下场。”
就在这时，茶楼之外，突然传来了一阵阵的骚乱和短促的兵刃交击声。
雅间内的武士们脸色再变，他们听得出来，那是有人在外面动手了，而且，战斗结束得很快。
神里绫人放下了茶杯，慢悠悠地站起身，走到门口，推开了那扇早已破碎的门。
门外，走廊上，街道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柊四郎带来的其他武士。
一群身着终末番服饰的忍者，和另一批佩戴着海只岛徽记的士兵，已经控制了整个茶楼。
神里绫人看着面如死灰的柊四郎，脸上的笑容温和依旧，说出的话却冰冷刺骨。
“柊四郎，看来，你那份联合手令，是假的。又或者说，给你手令的人，只是想让你来送死。现在，你觉得，是谁该被拿下了？”
柊四郎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崩溃了。
他知道，自己完了。
从里到外，都被算计得死死的。他不是来抓捕功劳的猎人，他只是一个被推出来试探深浅的弃子。
他没有再看神里绫人，也没有看珊瑚宫心海。
他那双充满恐惧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他知道，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我。
他没有反抗，没有求饶。
他只是站在那里，身体不再颤抖，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诡异的，解脱般的笑容。
然后，他对着我，用口型，无声地说了几个字。
『老师，在等你。』
我的心脏，猛地一抽。
他怎么会知道我和影山冬马的关系？
这句传话，是愚人众的安排？
还是……影山冬马本人，设下的又一个，针对我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