沮授愣了一下,随即恍然,不禁一拍额头。“是我草率了,将他与吴王等量齐观,不作分别。元皓,还是你智胜一筹,一眼识破玄机。”
田丰抚须而笑。“不是我智胜,而是你们都太忙了,没时间停下来想一想。燕王与吴王是同胞兄弟,所以我们之前都将他们看作一体,不仅是你们,我也不例外。只是这两年,他的表现大有不同,不由得我们不重新考虑。”
“是,是,的确应该重新考虑。”沮授笑道。
他原本就有这样的想法,袁尚能力太弱,恐怕扶不起来。冀州人要想继续和汝颍人抗衡,就要另择人选。相比之下,袁买年幼,身体又弱,能不能活到成年都不好说。袁熙不仅能力不错,而且生了儿子,更为合适。但田丰一直没有表态,也不赞成他们主动向袁熙示好,这才耽搁了。
现在田丰松了口,他当然高兴。
“不仅是燕王,吴王也是如此。”
“吴王?”
“公与,我们的对手是汝颍人,而不是吴王。这一点,你们必须切记。如果要说得再细一点,我们的对手甚至不是所有的汝颍人,而是一部分汝颍人。”
沮授眼珠转了转,抚须不语。
田丰接着说道:“我最近一直在想,当初正南抓捕许子远的家人,多少有些不妥。许子远虽然和郭公则等人为伍,但他们毕竟还是不同的。正当官渡鏖战之际,为一点小事抓了许子远的家人,逼反了他,险些坏了大事,非智者之选。”
沮授挥了挥手,示意跟着他一起来的侍从下堂。田丰此言涉及对审配的评判,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元皓,你的意思是……”
“燕王身边也有汝颍人,但那些汝颍人不是之前离开邺城的人,就是一直默默无闻的。他们是汝颍人,但他们与郭公则、荀友若、辛仲评等人并不一致,不宜一概以对手视之。”
“这一点我明白,但是你说吴王……又是什么意思?”
田丰微微仰起头。“公与,你觉得天子不肯立吴王为太子,是因为吴王,还是因为汝颍人?”
沮授如梦初醒,一拍大腿。“元皓,你说得太对了。不过……”他有些迟疑。“吴王受汝颍人影响太深了,他还能自拔吗?”
“至少我们应该给他机会,是不是?实在不行,再选其他人,也不迟啊。”
沮授眨眨眼睛,无声地笑了起来。“天子会给他机会吗?”
“就像你方才所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沮授连连点头,随即又叹了一口气。“只怕正南性子急,等不得。”
田丰也叹了一口气,瘦得皮包骨的大手摩挲着膝盖。“我担心的也是这一点。公与,你给卑士明写封信,让他找机会劝劝正南。”
沮授点头答应。
——
两天后,天子临朝,三公九卿与会。
九江的战报已经送到鄄城,周瑜虽然撤离了合肥,却又在濡须口筑城,一场闪击战有变成持久战的迹象,让很多人措手不及。是趁周瑜立足未稳,迅速发兵攻破濡须口,还是缓一缓,保持当前的局面,成了比幽燕都护府、河首宋建称王还要重要的事。
濡须口离豫州太近了,一旦周瑜占据了濡须口,不仅九江、庐江将成为战场,无法耕种,豫州也会受到影响,之前准备在豫州屯田的计划也会受阻。
这可是关系到朝廷财政的大事,马虎不得。
大司徒郭图很郁闷,半天没有发表意见。
他希望朝廷发兵,击退周瑜,保证豫州的安全,又担心袁谭的兵权因此被夺。进退两难之下,只能沉默不语,等其他人先说话,然后再抓住其中的破绽予以反击。
天子袁绍看起来很平静,但脸色也不太好。
他迫切的需要在豫州推行屯田,解决财政问题。需要钱粮的地方太多,他手头很紧。
他扫视着众人,等着他们发言,看看哪些人是为公,哪些人又为私。
就在众人的注视下,沮授缓缓起身,向袁绍拱手行礼。“陛下,臣有一策,或许可用。”
袁绍神情淡淡地点点头。“大司空请讲。”
“周瑜在濡须口筑城,为的不仅是进攻合肥,更是控扼大江,遮蔽江东。一旦让他立稳脚跟,则我军疲于奔命,他们却可以坐船顺江上下,从容调度。是以,臣以为当举大兵,击破濡须口,然后派水师游弋于江上,与江东水师争雄,纵使不能克敌取胜,也要使孙权不能安睡,江东士庶知天命所归。”
郭图暗自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
他猜到沮授会这么说,只有如此,才能逼着他消耗大量钱粮,进而引发袁绍的不满。
袁绍嘴角的胡须颤了颤,又道:“计是好计,只是周瑜兵力不少,城已筑就,我军想强攻,吴王所属的兵力远远不够。要调集大军,钱粮又少,奈何?”
沮授再拜。“孙权不识天命,以江东数郡之命负隅顽抗,倾巢而出,不能破合肥,已然力竭。守濡须口虽是退而求其次,却依然不可持久。臣大胆预测,两军对垒,周瑜支撑不过一年,江东必乱。臣听说,孙权之所以不降,受周瑜影响最大。周瑜或败或死,孙权必然胆丧,再派人劝降,或许就能成了。”
袁绍心中微动,明白了沮授的意思,却有些迟疑。
沮授说得对,江东的人力、物力远远不如中原,真要双方拼消耗,江东肯定先支撑不住。
其次,孙权年幼,不得人心,之所以能守住江东,很大程度上依赖张昭和周瑜的支持。周瑜是江东大将之首,他若战败,甚至投降,江东人士心气必然崩溃,仅凭孙权自己,根本控制不住局面。
但是,眼下有一个问题,拼消耗,真的拼得起吗?
论人口、土地,肯定是中原有绝对优势,但中原的土地、钱粮甚至人口大部分都控制在世家、豪强手中,他们愿不愿意拿出来是一回事,真拿出来了,立了功,必然也会索取更大的回报。
对朝廷来说,这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吗?
袁绍转头看向郭图。“大司徒,你觉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