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谌渡过淮水,来到大营,先被淳于琼的部下拦住了。
荀谌打量着身材发肥,满脸油光的中年校尉,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屑。“叫淳于琼来。他如果说不见我,我就提着剑去找他。”
校尉尴尬地陪着笑。“荀君,车骑将军有令,落日之后,谁也不准入营。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天子来,或者有诏书。”
“放肆!”荀谌气极而笑,伸手拔出长剑,抵着校尉的胸甲。“你让不让?”
校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合十,连连求饶。“荀君饶命。真不是我放肆,是车骑将军有令在先。我现在放你进去,就是违抗军令,不仅自己死定了,儿子也没了,妻子还要充为官奴。求荀君体恤,求荀君体恤。”
说完,他趴在地上,一下接一下的磕头,汗水沾着尘土,额头糊成一片。
荀谌无语,提剑四顾,心中茫然。
在知道淳于琼调兵护卫袁熙的时候,他就知道淳于琼这个老朋友真的生气了,用这种方式来表示不满。淳于琼根本不是受人蛊惑,而是早就心怀不满。他虽然不够聪明,却还没笨到这种地步。
调兵意味着什么,淳于琼清楚得很。
他只是不明白,淳于琼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沉默了片刻,他转身看向还跪在地上的校尉。“我不进去,那叫人出来,总行吧?”
“可以,荀君想找谁?”
“郭嘉,燕王身边的谋士郭嘉郭奉孝。你去报告,就说我找他,让他出来。”
“喏。”校尉起身,吩咐了一声,一个甲士飞奔而去。
听着甲叶摩擦的声音,荀谌觉得非常刺耳,忍不住说道:“这大热天,你们穿着甲,不热吗?”
校尉苦笑。“热,但是没办法,车骑将军说了,有人图谋不轨,囚禁了天子和吴王……”
荀谌的眼睛瞪了起来,喝道:“你说什么?”
校尉连忙摇手。“荀君,你千万别误会,这可不是我说的,是车骑将军说的。他……他……”校尉挠着头,不敢再往下说了,眨巴着眼睛,一脸的无辜,汗水沿着胖脸不断的往下流。
荀谌气得无语,不想再和这校尉说话。也不知道淳于琼从哪儿找来的蠢物,感觉像是特意安排的。
什么也不懂,但是听话。让他拦住所有人,他就拦住所有人,宁死也不放。
荀谌背过身去,看着淮水对岸的寿春城,暗自叹息。
自己犯了什么错,会走到这一步,要和一个愚蠢的武夫费口舌?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荀谌几乎要暴走的时候,去传话的甲士终于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更加壮硕,却步履稳健的甲士。那甲士走到荀谌面前,认真地看了看,这才拱手施礼。
“奉郭军师令,请荀君相叙。”
“你是?”荀谌打量着甲士,露出几分欣赏。这才像个甲士的样子。
“燕王虎卫,郭烈。”
荀谌点点头,示意郭烈带路。
校尉看着荀谌离开,长出一口气,连忙命人卸甲。他都快热死了。
甲士一边帮他卸甲,一边抱怨道:“这位荀君真是麻烦。这大好的夏夜,不在寿春城里喝酒赏月,非要跑这儿来,连累得我们不得安生。”
“闭上你的臭嘴,让车骑将军听令了,少不得五十鞭子。”
“唉,车骑将军这几天的心情也太差了,动不动就发火。”
“……”
——
荀谌穿过两个大营之间的壁垒,来到中间的大营前,郭嘉背着手,已经在营门口等着。看到荀谌,他没有立刻动,只是静静地看着荀谌,直到荀谌走到他面前,才咧嘴一笑,很随意的拱了拱手。
“友若兄,别来无恙?文若、休若托我问候。”
听到两个弟弟的名字,荀谌原本快按捺不住的心情突然好了一些。
他哼了一声:“他们还好吗?”
“休若在太原,文若在蓟县,都好。”
荀谌点点头,随即又道:“我们就在这儿说?”
“嗯,燕王心情不好,就别进去打扰他了。有什么话,你就对我说吧。”
“他心情不好?”荀谌刚刚平复的心情腾的一下子又被点燃了。“他现在不应该窃喜么?你看他这几年的运气多好,原本是没有关注的闲人,突然一下子就成了力挽狂澜的英雄,还有可能成为储君。”
郭嘉也不说话,静静地看着荀谌,直到荀谌自觉失态,主动闭上了嘴巴,才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友若兄,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但是如此评价燕王,着实不该。他如果真是这样的人,你觉得休若、文若还会支持他吗?尤其是文若,去而复返,足以证明燕王品性。”
荀谌哑口无言。
虽然他觉得袁熙就是冲着储君之位来的,但是郭嘉搬出荀衍、荀彧,理由充足,他还真没办法否认。
否则就等于说荀衍、荀彧是贪图富贵之徒。
过了半晌,荀谌才说道:“那他现在还支持吴王吗?”
“支持,他一直都支持吴王继位。”郭嘉不假思索的说道:“但是,这样的机会已经被你毁了。”
“被我?”荀谌目瞪口呆。
“是的,被你毁了。”郭嘉一声叹息。“友若兄,我想了一路,也没想明白,为何吴王坐拥数万大军,却无法击败周瑜,还让他筑成了濡须坞。你说,是吴王的责任,还是你这个吴相的责任?”
荀谌的眼角抽了抽。“有没有可能就是濡须坞易守难攻,燕王和你来了也不行?”
郭嘉笑了。“要不,我们打个赌吧。”
“打什么赌?”
“吴王交出兵权,由燕王统兵,三个月内,拿不下濡须坞,燕王自免为庶人。”
荀谌盯着郭嘉,过了好一会儿,才笑道:“奉孝,你很聪明,但是想用这种办法来夺兵权,未免太天真了些。我若答应了你,恐怕你先要拿的不是濡须坞,而是吴王和我的首级。”
郭嘉也笑了。“你看,你们就是这样,自己不行,还不让别人去试。长此以往,只能和孙仲谋划江而治了。不,他们已经过了江,只能划淮而治。”
荀谌心中怒意翻涌,忍不住喝道:“奉孝,休要目中无人,我为天子谋划的时候,你还在山里修道。”
“你说得没错,但是你别忘了,这里不是论道的讲堂,而是厮杀的战场。你要面对的也不是韩文节,而是孙仲谋。如果不能在战场上击败他,纵使言辞再动听也无济于事。”
“别说了!”荀谌突然一声暴喝,手掩着心口,缓缓的蹲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