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报案了。
我扶额，撑起湿滑的地面起身。
人群被无形的刀劈开，自动让出一条通道。一个身影逆着夕阳余晖走来，步伐轻快却稳定。
是一张年轻俊朗，带着点少年气的熟悉眼下痣的脸庞，但那双森绿色的眼眸，扫过混乱的现场和中心狼狈不堪的我。他肩头天领奉行的徽记在暮色中泛着冷硬的光。
是鹿野院平藏。
和那会儿见好像不同，晋升了？我注意到他的徽记。
他身后跟着两名神情肃穆的同心，迅速隔开了激动的人群。
“鹿野院大人！”一个穿着八重堂制式服装，刚才和我搭话的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挤到前面，脸色惨白，声音都在发颤，“您可来了！出大事了！我们…我们刚刚拿出来准备今天特别展示的镇店之宝，孤本手抄卷不见了！就在这推车撞翻，大家乱成一团的时候！”
“什么？！”人群中爆发出更大的惊呼。
“那可是记载着鸣神大社最古老仪式的孤本啊！”
“无价之宝！”
鹿野院平藏的眉头锁紧，目光投向呆滞的我，他又转向黑田编辑：“黑田编辑，荒谷女士呢？书不是一直由她看管的吗？”
原来那个男人叫黑田。
“荒谷…荒谷刚才去后面仓库取今天要补货的新刊了，书就暂时放在展示柜最上层，锁得好好的！”黑田急得语无伦次，“就一会儿功夫！撞车一乱…柜子门好像…好像被什么东西撞开了？等我们发现，书…书就没了！”
他猛地指向我，“肯定是她！只有她这个外乡人碰过那个柜子附近！而且她一来就东张西望，撞翻书车制造混乱！绝对是她趁乱偷的！”
不是……我百口莫辩啊喂。
所有的矛头，所有的怀疑，再次精准无比地聚焦到我身上。鹿野院平藏的目光沉静地落在我脸上，带着审视。
“不是我。”喉咙干涩得发紧，声音有些嘶哑，但必须开口。
现在的情况对我非常不利。这个男人原来是编辑，如果造成损失对他肯定有影响。所以只想着快点找个人，把问题推给别人。有他的煽动，就算我没问题都会变得有问题。越到这个时候，越不能自乱阵脚。没做就是没做，什么书我都没有。他们也找不到出一点相关的东西。
虽然只与鹿野院有过几次合作，应该算是合作吧……但我还是隐隐希望他能够相信我的。因为我没有动机啊，我去偷书的目的是什么呢。
我强迫自己迎上他那双锐利的绿眼睛，“我一开始只是在看书，然后打算离开，推车一半，路上却打滑失控。我真的，没有碰过任何展示柜，更不知道什么孤本。”
“证据呢？”人群中那个尖利的声音又响起来，带着煽动性，“谁看见了？空口白牙谁不会说！搜身！把她身上的东西都翻出来！”
是谁？
我回头去望，挤在乌泱泱人群里的人，我看不真切具体是谁。但是这道声音一直在人潮里出现，他比起这个叫黑田的编辑更擅长煽风点火。
“对！搜身！”
“外乡人最可疑！”
鹿野院平藏抬手，制止了再次鼓噪的人群。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又转向一地狼藉的书籍，若有所思。
“我并不介意搜身。因为书并不是我偷的。并且，书…很可能还在现场。”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恐惧，指向散落得到处都是的书堆，“混乱中，如果真有人偷了孤本，仓促间未必能立刻带出去。它可能…就混在这些书里。”
“如果找不到，那么自然是在这群人之间。”
鹿野院平藏眉梢微挑：“哦？混在书里……这里书可不少，而且，既然是孤本，特征应该很明显吧，黑田编辑先生？”
黑田编辑连忙点头：“是，是的！那孤本是几百年前的手抄卷，用的是特制的书纸，封面是靛蓝色的老绢布，边角磨损得很厉害，装订线也有些松脱了，一看就和这些新刊完全不同！不可能认错的！”
“既然特征如此明显，”鹿野院平藏的目光扫过人群，“那么，如果它真的还在现场，理应很容易被发现才对。黑田先生，荒谷女士，还有刚才在店内的诸位，请再仔细看看，是否遗漏了？”
一个看起来更沉稳些的女士此刻也赶了回来，闻言立刻和黑田以及其他店员，还有几个工作人员一起，再次在散乱的书堆里翻找起来。
他们拿起一本本崭新的，色彩鲜艳的轻小说，仔细查看封面和内页，又翻开那些被污水浸透的样书，甚至检查了推车残骸下面。
与此同时，同心们也开始在靠近过八重堂的顾客身上找寻。同心之中没有女性，鹿野院看着我的眼睛，凑近我，以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附耳：“别怕。”他的手提起我的手腕。感觉腰被一双手托住按了按。
检查结束，并无异样。他看向推车，弯腰，皱着眉，他的手拂过车轱辘。开始陷入沉思。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翻找的范围扩大，动作也越来越焦躁。
“没有……”
“真的不见了！”
“这里也没有！”
“所有地方都找了！肯定是被她藏起来了！”
黑田绝望地看向鹿野院平藏，又狠狠瞪了我一眼。人群的怀疑和敌意再次升温，几乎化为实质的压力。
“一定是被她藏在哪里了！”人群里又出现那道声音。
“不对……”我喃喃自语，人不能这么倒霉吧。
教令院多年严苛训练出的逻辑本能，压过了恐惧，大脑开始疯狂运转。如果孤本特征如此明显，混在新书里应该像秃子头上的虱子一样扎眼，不可能找不到。
除非……它被改变了最明显的特征。
或者，它被藏在了最不引人注意的地方——不是物理上的隐藏。是……
我的目光死死盯住那堆散乱的书。崭新的，色彩鲜艳的封面；被污水弄脏，封面撕裂的样书；还有……等等……
“让我试试。”我猛地抬头，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然，压过了周围的嘈杂。鹿野院平藏和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你？试什么？”黑田编辑一脸不信。
“我曾在教令院的图书馆长期待过，”去借阅图书也算是吧。我挺直了背脊，努力让声音平稳下来，尽管指尖还在微微颤抖，“整理、分类、索引……这是我们的基本功。请给我一次机会，让我把这些书重新整理归类。或许……会有发现。”我看向鹿野院平藏，这是唯一的希望。
鹿野院平藏那双翠绿的眼眸凝视着我，眸光闪动，似乎在评估着什么。片刻，他轻轻颔首：“可以。给她空间。”他示意手下和人群后退。
没有时间犹豫。我深吸一口气，仿佛回到了教令院那浩瀚如烟海的智慧宫图书馆。一种近乎冰冷的专注感笼罩全身。
我蹲下身，无视周围投来的或怀疑、或好奇、或讥讽的目光，双手伸向那堆混乱不堪的书籍。
开始了。
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指尖触碰到书脊或封面，大脑便已自动完成信息读取出其尺寸、厚度、封面色调、系列标识、出版社、出版批次、乃至装订线的颜色和磨损程度。
目光如扫描仪般掠过，同时双手将其归入脑中瞬间构建的分类体系。
《转生成为雷电将军》系列，第三卷，蓝色主调，边缘有轻微磕碰——归入“热门系列·新刊·完好区”。
那本封面被污水浸染一大半、撕裂一角的《芳华绝代录》——归入“样书·污损区”。
一本封面色彩格外艳丽的《我的狐仙不可能这么可爱》，边角崭新，但书脊胶水似乎有微小气泡——归入“普通新刊·装订微瑕区”。
一本《拜托了我的狐仙宫司》，封面完好但扉页有折痕——归入“新刊·轻微瑕疵区”。
动作越来越快。蹲着的身影在散乱的书堆中移动，像一台精密而高效的机器。拿起、判断、归位。
一本本书籍好似被无形的丝线牵引，迅速在石板地上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队列。哗啦啦的翻书声和书本落地的轻响，成了此刻唯一的节奏和声音来源。
周围原本嘈杂的议论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惊讶的吸气声和窃窃私语。
“好快……”
“她怎么分得这么清楚？”
“你看，同一系列真的都放一起了！”
荒谷编辑推了推眼镜，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惊异和专注的光，紧紧盯着我那几乎带出残影的双手和地上越来越清晰的书堆分区。
鹿野院平藏环抱双臂，倚在桥栏杆上，树影投下，遮住了他部分神情，但他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且难以捉摸的弧度。
大脑高速运转，过滤着海量信息。孤本的特征是靛蓝绢布封面、泛黄书纸、磨损边角、旧式装订……这些特征，宛若烙印般刻在检索的筛网上。一本本书被筛过。
没有。
还是没有。
怎么会没有……
汗水顺着我的额角滑落。难道是我猜错了？
“都快结束还没找到，别演戏了！一定是你吧！”鹿野院回头，看着人群，是那个男人，从头到现在，他一直在误导在座的所有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