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天空依旧阴沉,但连绵的暴雨总算收敛成了细密的雨丝。
今天是每周的休假日,八重堂在下午营业。
我刚啃完两个已经有点发硬的饭团,门外就响起了荒泷一斗的大嗓门,比报晓的公鸡还要准时。
“茶茶!出发了!!大好时光不能浪费啊!!!”
我认命地叹了口气,胡乱抹了抹嘴,抓起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外套。
离开前,我特意回头看了一眼角落。
三郎已经起身,正安静地整理着昨晚睡过的榻榻米和薄毯。
他换上了一套我帮他找来的,最普通的深蓝色布衣,尺寸明显有些不合身,袖子和裤腿都短了一截,露出结实的手腕和脚踝。
最关键的,是他头上那对毛茸茸的犬耳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顶我翻箱倒柜找出来的有些磨损的深色旧斗笠,帽檐压得很低,恰到好处地遮住了头顶。
这顶斗笠还是我之前帮一位落魄的浪人武士跑腿时,对方当作谢礼硬塞给我的,据说有微弱的遮掩气息效果。
现在看来,效果似乎还行……?
至少耳朵是遮住了。
没错,肉眼遮,也是遮。
“三郎,我出去了。你自己…小心点。看好这里,别让其他人进来。”我低声叮嘱,心里还是有些七上八下。
毕竟斗笠不是万能的,三郎身上属于妖怪和战士的气息,
对于感知敏锐的存在来说,依旧是个隐患。
好在近日来下雨。
雨会冲淡气味。
三郎将斗笠又往下压了压,确保阴影完全笼罩住上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和紧抿的嘴唇。
他点点头,声音隔着斗笠传来,显得有些闷:“嗯,苦荼小姐放心。我会好好留在这里。”
他的尾巴下意识想甩动,但立刻被他强行克制住,紧紧贴在身后,藏在宽大的衣袍褶皱里。
门一开,荒泷一斗那张写满计划通的脸就凑了上来,阳光灿烂,完全看不出昨天的焦虑。
“走走走!茶茶!本大爷已经约好帮手了!地点都定好了,木漏茶室!清静,好说话!”他不由分说,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像铁钳。
“哎?木漏茶室?”我被拽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一斗!你慢点!等等…木漏茶室很贵的!”
我挣扎着,试图掰开他的手指。
“哎呀,小钱小钱!为了阿忍,这点摩拉算什么!我付我付!”一斗满不在乎地挥挥手,拉着我就往雨里冲,“快走快走!别让人等急了!”
我根本无力反抗,像只被狂风卷起的小纸片,被一斗那无可匹敌的蛮力拖拽着。
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溅起冰冷的水花,迅速消失在雨雾蒙蒙的街角。
当我被半拖半拽地拉进木漏茶室那扇精致的木格推拉门时,我感觉自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狼狈不堪。
头发被细雨打湿,一缕缕黏在额角和颈边,旧外套的肩膀处也洇湿了一大片,冰凉地贴着皮肤。
相比之下,一斗那身健硕的体格仿佛自带烘干功能,只是发梢沾了些细密的水珠。
茶室内部温暖而干燥,弥漫着上等茶叶的清香和木质结构特有的沉稳气息。
榻榻米光洁,矮桌摆放得一丝不苟。
靠窗的位置已经坐了两个人。
“哟!苦荼!一斗!这边这边!”一道活力四射的声音响起。
长野原宵宫正盘腿坐着,看到我们进来,兴奋地挥手。
她的发梢像跳跃的火焰,一身便于活动的改良和服,笑容灿烂得能驱散阴雨天的所有阴霾。
她身边放着一个不小的布包,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了什么。
坐在她对面的是托马。金发青年姿态放松地倚着窗框,脸上带着一贯的温和笑意。
看到我和一斗进来,他微笑着颔首致意:“苦荼,一斗兄,你们来了。”他的目光在我湿漉漉的肩膀和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下眉,但很快又恢复了常态。
“不打扰不打扰!托马兄弟够义气!”一斗大喇喇地拉着我在空位坐下,自己则一屁股坐在托马旁边,震得矮桌上的茶杯都轻轻晃了一下。
“我去拿个东西。你们先聊。”托马点点头,起身往外走去。
大家的视线都放在他的背影上。
过了没一会儿,他拿着一件披衣和两块毛巾,走了进来。
“擦擦。”
他把一块毛巾递给一斗,又用另一块毛巾擦拭着我的额头和肩膀。他点了炉子,放在我的身边,“小心着凉。”他把披衣盖在我的肩膀上。
做完这一切,他又回到了原位。
宵宫摸了摸下巴,在我和托马的身上视线不断逡巡。
“人齐了!快,集思广益!阿忍的成人礼,怎么搞才够劲?”
宵宫立刻来了精神,身体前倾,眼睛闪闪发亮:“那还用说!当然是烟花啦!”她拍了拍身边的布包,里面传出轻微的硬物碰撞的声响,“我早就想好了!为阿忍定制一场专属的夏夜萤火之梦。”
她托住包裹,“用特制,能燃烧更久的药剂,让烟花升得更高,像夏天的萤火虫群,但又比萤火虫更盛大!更持久!最后收尾,一定要用最大最亮的紫色烟花,炸出‘祝忍生日快乐’的字样。整个稻妻城都能看到!怎么样?够不够惊喜?”
她越说越兴奋,脸颊因为激动而泛红,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场绚烂的盛景。
我光是想象那个画面和可能的价格标签,就觉得一阵眩晕。
整个稻妻城都能看到?那得花多少摩拉啊。
一斗却听得热血沸腾,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跳了起来:“好!好主意!够气派!配得上我们荒泷派的大将!”
他眼眸放着光。
托马眼疾手快地扶住差点倾倒的茶杯,无奈地笑了笑,适时地泼了点冷水:“宵宫的点子确实非常棒。不过,筹备这样一场大型烟花表演,时间、场地审批、材料和安全,每一项都需要详尽的计划和充足的准备时间。但忍小姐的生日就在下周…恐怕有点赶。”
“唔…也是哦。”宵宫的热情稍微冷却了一点,撅了撅嘴,但很快又振作起来,“那…小型一点的呢,就在花见坂附近找个安全开阔的地方放?我保证效果一样棒!”
“烟花肯定要有,本大爷记下了!”一斗志在必得地点头,又转向托马,“托马兄弟,你点子多,快说说你的!”
咳咳,一斗你这家伙的话术都不带改一下的吗。
托马端起茶杯,优雅地抿了一口,沉吟片刻,目光落在我的身上,带着点温和的探究:“据我所知,忍小姐是位非常务实,责任心极强的人。她几乎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荒泷派的事务、自己的学业和工作上,很少有时间真正放松下来,为自己做点什么。”他顿了顿,放下茶杯,手指在桌沿轻轻敲了敲,“所以我在想,或许无劳动日会是个不错的礼物?”
“无劳动日?”我和一斗异口同声,连宵宫也好奇地望过来。
“对,”托马微笑着解释,“就是在她生日当天,我们所有人,当然,主要靠一斗兄你,提前把她所有可能需要处理的事情都接手过来。荒泷派的纠纷,一斗兄你去调解。帮派成员的诉求,你来倾听解决。工作的麻烦,提前替她扫清障碍。”他看向一斗,语气带着鼓励,“让她在那一天,真真正正地卸下所有担子,不需要思考任何问题,不需要处理任何麻烦,只需要纯粹地享受属于她自己的时光。这或许比任何物质上的礼物,更能让她感受到心意。”
我听得愣住了。想起久岐忍总是行色匆匆的身影,想起她处理荒泷派那些鸡毛蒜皮和一斗惹出的各种麻烦。
让那个永远在奔波、在解决麻烦的阿忍,能有一整天彻底放空,什么都不用管?
虽然我知道忍是愿意这么做的。
但是毕竟是在生日。
“哇!托马!这个好棒!”宵宫忍不住拍手,“忍肯定会感动的!”
一斗也摸着下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认真思考,眉头紧锁:“唔…听起来是挺不错的…但本大爷一个人搞定所有事情……”
他想象了一下自己焦头烂额处理帮派成员诸如“隔壁大妈说我偷看她晾的萝卜干”“地瓜没烤熟能吃吗吃了肚子疼怎么办”之类的场景,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脸上露出一丝心虚,“好像有点难度?”
“所以才需要大家帮忙嘛!”宵宫立刻接口,笑嘻嘻地指了指我和她自己,“苦荼手受伤了,就稍微休息一下吧,我可以帮忙准备烟花和那天的小零食。托马…托马肯定也有办法帮点忙的,对吧?”
托马回以温和的微笑:“力所能及之处,义不容辞。”
我看着一斗那副既觉得点子绝妙又深感压力山大的纠结表情,忍不住也弯了弯嘴角。
托马的这个提议,确实很戳人。
我正想开口补充点什么,比如可以再结合点三郎昨天提的大餐元素?让阿忍在彻底放松的一天结束时,享受一顿朋友们精心准备的美食。
就在这时,我眼角的余光瞥见托马脸上的笑容似乎凝滞了那么一瞬。
托马的目光,原本是温和地扫过讨论中的众人,却在不经意间,掠过了我的身后——那个不起眼的角落。
木漏茶室,那只名叫太郎丸的聪明柴犬,正一反常态地没有趴在自己的专属软垫上打盹,而是迈着轻快的小步子,目标明确地朝着我坐的位置小跑过来。
这本身并不算太奇怪。
太郎丸性格亲人,尤其喜欢温和的客人。但托马的绿眸微微眯起。
太郎丸并非像往常那样围着人打转或蹭裤腿示好,而是直接凑到了我的脚边,湿漉漉的黑鼻子用力地嗅闻着我裤脚和鞋面上沾带的泥水痕迹,小小的尾巴摇得异常欢快,喉咙里发出了低低的呜呜声。
这种反应……
太郎丸的嗅觉敏锐,尤其对某些特殊的气息。
它此刻表现出的亲近和兴奋……
托马的视线不动声色地从太郎丸身上移开,状似无意地再次扫过我的侧脸。
他的目光没有在我身上过多停留。
“怎么了?太郎丸……”我摸了摸它的下巴,之前来倒没有那么热情。它的鼻子一拱一拱的。
我顺手轻轻摸了摸它毛茸茸的小脑袋。小狗立刻发出更舒服的呼噜声,在我脚边趴了下来,但鼻子依旧执着地贴着我的裤脚。
托马端起茶杯,借着喝茶的动作,“看来,太郎丸很喜欢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