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灯节的热闹像潮水般,涨得迅猛,退得也悄然。
几日过去,璃月港依旧张灯结彩,那红艳艳的颜色却仿佛蒙上了雾气,少了最初几日让人心潮澎湃的激动。
节后的寂寥与失落让人惆怅。
我这几天总觉得肩膀沉沉的,像是无形中压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偶尔会下意识地抬手揉一揉。
天气也连着晴了好些日子,一直未曾下雪,干冷的空气吸进肺里,带着点涩意。
这日午后,我正在港口帮忙收拾庆典后略显狼藉的摊位,一个面生的妇人匆匆找到我,语气带着几分急切:“姑娘,你是不是前几个月贴过寻人告示?找一个叫拉尔夏的?”
我的心猛然一跳:“是!您有消息吗?”
妇人从怀里掏出一张略显粗糙的手绘地图,指着一个标红的位置,那是蒙德与璃月交界处一片靠近山脉的区域。
“昨天,就在这儿,我见过她!蓝头发,个子高挑,模样是像你告示上画的,但……表情很冷,我上前问她是不是拉尔夏,她理都没理我,走得很快。她身边还有个躺着的男人。”
昨天?!
消息如此新鲜。
拉尔夏,那个因为救我而被卷入不明危险的女孩。
我几乎是立刻做了决定。
“多谢!”我接过地图,塞给妇人一些摩拉作为酬谢,转身便去寻胡桃他们说明情况。
聚集在往生堂门口的伙伴们,听完我的话,气氛瞬间凝滞。
“一定要走吗?”胡桃第一个开口,声音没了往日的活力。
她上前一步,紧紧抓住我的袖子,梅花瞳直直望着我,像是要将我钉在原地。
行秋语气却难掩失落:“……这么快吗?可我们重逢,不过尔尔数日。”
为了过节他才从沉玉谷回来。
重云站在稍远些的地方,嘴唇抿得发白。
他从龙脊雪山回来不久,好不容易与人重逢,却又要面临分别,委屈和担忧明明白白写在脸上,欲言又止。
万叶沉默片刻,红色的眼眸沉静如水,开口道:“既然是找人,前路未知,我陪你一起去。”
“我……并不愿看你涉险。”
香菱更是急得跺脚,锅巴在她脚边不安地转着圈:“啊——这——再留几天吧!海灯节还有几天才正式结束呢!后面还有放霄灯的比赛,可热闹了!而且、而且我新研究的菜你还没尝呢!”
若是其他时候,我或许真的会心软,再盘桓几日。
但这次不同。
拉尔夏是为了我才涉险,如今生死未卜,每一刻延迟都可能意味着永久的错过。我必须去。
只有确定她平安,我才能松口气。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抱歉,诸位。我知道大家一直把我当很好的朋友,珍惜这段情谊。但我现在,有一个不知生死的朋友正处于危险之中,我不能无动于衷,继续安心地在这里享受节日。”我的目光扫过他们的脸庞,“我只是去找她,确认她平安。找到她,我还会回来的。我保证。”
“真的吗?”胡桃挡在我面前,张开手臂,“真的不是突然没有了消息,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你?我去蒙德,你在至冬,我到至冬,你来枫丹……”
“你骗人吧,如果只是去几天,何必要带上这么多行李呢。你就是不回来了。”
胡桃是最近看了什么奇怪的书吗?
就在气氛焦灼之时,万叶再次开口:“让她去吧。”
他看向胡桃,也看向其他人:“她有必须前行的理由。羁绊若在,纵隔千山万水,亦会重逢。”
他的目光最后落回我身上,“路上小心。”
万叶的话像一阵清风,拂过众人的肩膀。
我朝他们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挥了挥手,转身,迈开了离开的步伐。
团雀蹲在我肩头,隔着红色帽子,小脑袋蹭了蹭我的脸颊。
才走出几步,忽然,一点冰凉的触感落在我的眉心。
我怔住,抬起头。
细碎的雪粒,毫无预兆地从灰蒙蒙的天空中飘洒下来。
它们旋转着,悄无声息地落在我的发间、肩头,落在伸出的手掌心,瞬间融化,留下一点湿意。
落在鼻尖,带来一丝沁人的凉。
“下雪了。”行秋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连雪……都在挽留你。”
我看着掌心那点迅速消失的水痕,笑了笑,回头看向他们:“或许不是挽留,是送别呢。”
我顿了顿,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轻声道,“嗯……下雪了,我们——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胡桃吸了吸鼻子:“这是什么歪理?有出处吗?”
我故作沉思状,朝她眨了眨眼:“大概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因论派学生,为了哄她那群可爱又黏人的朋友们,刚刚创造出来的吧?”
“好啊你!”胡桃破涕为笑,作势要捶我,“敢耍我!”
原本我想把团雀交给香菱照顾,毕竟前路未知,带着它或许不便。它很喜欢香菱。
它拒绝了万叶,也拒绝了香菱。
任凭我怎么示意,就是牢牢抓着我的衣领,用小喙轻轻啄我的耳朵,死活不肯离开。
看着它那依赖的小模样,我心里软成一片,终究是没舍得硬把它留下。
好吧,那就一起走吧。
最后回头望了一眼。
雪幕之中,朋友们的身影伫立在璃月港的入口,像一组沉默的剪影,默默地注视着我和团雀离开。
我用力挥了挥手,转身,再不回头,踏着初雪,走向通往边境的路。
行至荻花洲,雪下得大了些,芦苇荡覆上了一层薄白,天地间一片苍茫寂寥。
风掠过枯萎的苇杆,发出沙沙的声响。
忽然,一阵锐利的疾风侧掠过。
我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只觉得肩头那一直存在的沉重感骤然一轻,仿佛某种无形的枷锁被斩断。
与此同时,一道青黑色的身影如电般闪现,熟悉的和璞鸢闪烁着寒光,正正指向我刚才肩膀的位置。
或者说,是指向了某种附着在我身上,肉眼无法窥见的东西。
“魈。”
他紧紧盯着那枪尖所指的虚无之处,眉头微蹙。
片刻后,他手腕一振,长枪收回,那股凌厉的杀气也随之消散。
他方才转向我,目光在我身上扫过,确认无恙。
“……”我看着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刚才那瞬间的感应,让我隐约猜到,海灯节那晚悬崖边的异常,以及这几日莫名的沉重,或许并非错觉。
是魈帮我清除了某种……不干净的东西?
“多谢。”我最终只吐出这两个字。
魈微微颔首,算是接受。
我们之间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风雪吹过芦苇的声音。
“下次见面,”我望着这片被雪覆盖的洲渚,轻声感慨,“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了。在璃月的这些日子,好像一场热闹又温暖的梦啊。”
魈静默良久,方才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那,你的梦,做完了吗?”
我愣了一下,轻笑出声,摇了摇头:“应该……是连续梦。还得再做一段时间。”
我顿了顿,抬头望向他那双沉淀着千年岁月的金眸,带着一丝好奇,也带着微小的期盼,“魈…魈上仙,你会……记得我吗?”
现在的我们是朋友吧。不是的话,那也算认识许久的稍微熟悉的……关系。
问出这话,我自己都觉得有些傻气。
对于守护璃月千年的仙人而言,我这点短暂的停留,恐怕连他漫长生命中一粒微尘都算不上。
魈的目光望向远处苍茫的山,语气平淡,陈述着一个在他看来的事实:“俯仰之间,天地为洪炉,众生为尘芥。你视若生命的理想与跋涉,在神的眼中,确只是瞬息之梦,不会留下痕迹,亦不会改变任何结局。”
我垂下眼帘,心里说不上是低落,更像是一种早已预知的平静。
是啊,对于永恒而言,我们这些蜉蝣般的生命,又能留下什么呢?
但是……有些故事,依旧可以成为永恒。
“……然而。”
他的声音再次响起,让我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
他转回视线,那双总是疏离的金瞳,此刻竟清晰地映出了我的身影。
他盯着我,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这须臾的光辉,我看见了。”
雪落在他的肩头,落在他墨绿色的发梢,他却浑然未觉。
那句话,轻得像雪落,却又重得撞在我的心口。
我看见了吗?
他看见的,是我这短暂停留所散发出的……光辉……?
我的吗……?
我怔怔地看着他,一时忘了言语。
风雪似乎在这一刻变小了,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这句话在回荡。
魈不再多言,身影如青烟般消散在原地,仿佛从未出现过。
我站在原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许久,才缓缓抬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
团雀在我肩头“叽叽”地叫了几声,像是在催促。
我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迈开脚步,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