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开!让开!”一群身材健硕的穿着离岛劳工短褂的人群,如同分开潮水的礁石,奋力挤开人群,冲到了摊位前。
为首的老汉,正是我之前帮忙修补船的船夫堀井。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些色彩清新的腌菜上,尤其是久岐忍的药膳腌萝卜。
他就记得自己是来捧场子的,还好时间来得及。
“须弥丫头!”他的声音如同洪钟,震得人耳膜发麻,“你这腌菜,吃了!是不是能解山本屋那个瘾?!”
当然,他当然没吃过山本屋的腌菜,但是,这又怎么了。
我立刻会意,用力点头,指向久岐忍的药膳腌萝卜,非常夸张:“对!堀井先生,试试这个!忍小姐特制的药膳配方,能缓解那种难受。”
“好!”堀井二话不说,伸出粗糙的大手,直接抓起碟子上的萝卜条,用力咀嚼起来。
他身后的工友们也纷纷效仿,各自大口吃起来,动作豪迈。
“好吃!痛快!”他几口吞下萝卜,猛地一拍大腿,脸上是发自内心的舒爽,“嘴里不黏糊了,心里也不闹腾了!舒坦!”
他转身,对着身后拥挤的人群,举起空了的碟子,用尽全身力气咆哮,“汤婆婆!须弥丫头!你们这腌菜!给我来十坛!不!有多少我要多少!”
“我也要!”
“给我留点!那个鲣鱼味的!”
“药膳的!我要药膳的!吃了浑身得劲!”
离岛劳工们粗犷的吼声,点燃了人群,恐惧被驱散,怀疑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对解药的疯狂渴求和对山本屋积压的愤怒。
人群如同决堤的洪水,涌向长条桌,无数只手伸向那些曾经无人问津的碟子。
“尝尝!快让我尝尝!”
“真有那么神?”
“别挤!给我一块!”
“呸呸呸!这什么鬼东西?甜的?还一股奶味?呕——!”一个尝了荒泷一斗奶油味酱菜的大叔脸色扭曲,直接吐了出来,引来一阵哄笑。
“小孩子说不定会喜欢呢!给我家孩子尝尝!”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却眼睛一亮。
汤婆婆看着眼前从未有过的盛况,激动得老泪纵横,手忙脚乱地招呼着,声音都哽咽了。
山本屋老板脸色铁青,额头青筋暴跳,看着自己摊位前瞬间冷清下来,看着那群泥腿子对着他的腌菜吐口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凶光。
就在这民情汹涌,场面即将失控之际,一道清朗的声音穿透了喧嚣:
“天领奉行办案!闲杂人等退避!”
只见鹿野院平藏带着一队全副武装的同心,快步走来。他依旧是那副略带慵懒的表情,但那双绿色的眼眸,扫过混乱的现场,最终落在我的身上,微微颔首。
“苦荼小姐,你的行动,效果拔群啊。”鹿野院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转向山本屋店铺,“至于山本屋……你们的好生意,做到头了。”
他扬了扬手中一叠盖着天领奉行印章的文书,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市集:“奉行所现已查明,山本屋为牟取暴利,长期在其腌渍产品中添加成瘾性药物,少量可致愉悦依赖,长期服用则损毁神智,掏空元气。其倾销提价,垄断市场之行为,皆为此毒计一环,人证物证俱在。”
九条裟罗一挥手,声音冰冷如铁:“拿下!查封所有店铺作坊,涉案物品全部收缴!”
“不!你们不能!我是冤枉的!!”山本屋老板发出绝望的嚎叫,还想挣扎,立刻被同心扑倒在地。
看着山本屋老板被死狗般拖走,看着鹿野院手中那袋象征罪恶根源的紫色粉末,看着九条裟罗雷厉风行的查封,整个市集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又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和咒骂。
“黑心奸商!”
“怪不得那么便宜!原来是毒药!”
“退钱!赔我身体!”
“多亏了托马大人啊,多亏了八重堂的姑娘!多亏了汤婆婆她们!”
“还有宵宫姐姐!”
“喂喂——还有我荒泷派的功劳呢!”
混乱中,久岐忍迅速上前,和鹿野院带来的医师一起,扶住几乎虚脱,开始出现明显戒断反应的铭川小姐。
我则冲到摊位前,端起自己那盆颜色鲜亮的腌菜,夹起一大筷子,送到铭川嘴边:“铭川小姐!快!试试这个!很辣!但或许……或许能压住一点!”
铭川此刻浑身发冷,冷汗直流,胃里翻江倒海,对那红彤彤的腌菜本能地抗拒。但在我坚持的目光下,她闭着眼,胡乱地塞了一口进去。
“有……有点用……”铭川小姐喘息着,嘶哑地说,虽然被辣得够呛,但眼神里那狂躁的渴求似乎真的消退了一丝。“看来,我得请假一段时间了……”
风波渐渐平息。
山本屋被连根拔起,涉案人员锒铛入狱。
稻妻城的腌菜市场经历了一场剧痛后的重生。
价格恢复了正常水平,个体腌菜铺子,尤其是那些坚持古法、拒绝添加的老字号,重新焕发了生机。也因为各种食材的涌入,市面上将会出现更多新鲜的不同口味的腌菜。
汤婆婆的铺子经过这场战争,反而因祸得福,名声大噪。她的小店挂上了崭新的招牌:“汤婆婆本味腌渍屋”。
最畅销的是久岐忍那清冽如泉的琥珀萝卜和托马那鲜香深邃的鲣鱼渍什锦,常常供不应求。
宵宫的烟火渍黄瓜也因其独特的风味拥有了一批忠实拥趸。
荒泷一斗被大家吐槽的奶油味酱菜,此刻竟被一群小孩子围得水泄不通,争抢着那甜滋滋的奇特味道,一斗叉着腰,得意得尾巴都要翘上天了:“哈哈哈!本大爷就说嘛!天才的创意!”他还边说边拍我的背,“茶茶你也别灰心。努力总会有回报的!”
……这家伙。
唯有我的腌菜,还静静地放在柜台角落,无人问津。
汤婆婆会推荐给口味重的熟客,但大多浅尝辄止,被那温和的热情劝退。
只有宵宫的父亲,那位耳背却味觉异常灵敏的老人,在尝过一次后,竖起大拇指,含糊地大声称赞:“够劲!比山本屋那死咸的有滋味多了!”让宵宫哭笑不得。
我倒也不甚在意,看着汤婆婆忙碌的身影和店里络绎不绝的客人,看着角落里几只明显圆润起来的猫咪,心中满是平静的欣慰。至少是值得的
“苦荼小姐。”
一道温和清润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我回头,只见神里绫人不知何时站在了摊位旁。他依旧一身水白色常服,仪态优雅,嘴角噙着那抹让人捉摸不透的浅笑,手中却端着一小碟鲜红的须弥香辛酱菜。
“神里大人?”我有些惊讶。
绫人没有多言,用一根干净的细竹签,从容地挑起一小块裹满红亮酱汁的腌菜,在我惊愕的目光中,优雅地送入口中。
他细嚼慢咽,动作斯文,若非知道他此时此刻在吃什么,否则我真的会以为他在品尝什么稀世珍馐,阳光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片刻后,他喉结微动,咽了下去。
我紧张地看着他,连忙倒了杯水放在桌子上,生怕这位尊贵的社奉行被辣得当场失态。
然而,绫人白皙的脸上只是微微泛起一层极淡到几乎看不出的红晕,那双眼眸似是雪地映照的晴空。
他拿起摊位上我刚备着的清水,不急不缓地饮了一口。
“稻妻的饮食,温和清雅,涓涓细流。”绫人放下水杯,目光落在碟中那抹惊心动魄的红上,唇边的笑意加深,“但偶尔,也需要一点像这样的……须弥的烈日来刺激一下麻木的味蕾。”
他顿了顿,在我惊讶的目光中,将碟子里剩下的香辛酱菜小心地包好,动作自然而妥帖。
“这些,”绫人将包好的酱菜收起,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我都要了。味道…独特,令人印象深刻。”
“这次也辛苦苦荼小姐了。”
绫人微微颔首,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转身离去,水色的衣袂在傍晚的微风中轻轻拂动。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汤婆婆的腌菜屋前依旧人影憧憧,热闹不减。
属于山本屋的油腻阴霾已被彻底驱散。
荒泷一斗那桶奶油味酱菜终于见了底,最后一个没抢到的小男孩扁着嘴,眼看就要哭出来。
“小鬼头,哭什么——”一斗大手一挥,豪气干云,“明天,明天本大爷亲自给你做!保证比今天的更甜!更香!让你吃了还想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