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机吐出最后一张荧光传单时,雁子的指节在桌沿叩出轻响。
凌晨三点的社区办公室泛着冷白的光,她望着纸张上幽蓝的地图,喉结动了动——第七个红点离阿回的糖画摊三百米,那位置她闭着眼都能数清步数:从朱雀门往南拐第三个石狮子,糖画摊的红绸子会在风里打旋儿。
手机在掌心震动,是阿气的消息:04:30-05:10高湿预警,露点温度12c,气味扩散效率92%。她快速划开群聊,古城热线的对话框还停在三小时前她发的语音:明早五点,西段城墙,带条干净的布。
每一处光斑,都是有人不想让我们忘记的事。
阿回的回复最先跳出来,是段语音。
她点开,糖画摊的铜锅声混着沙哑的笑:雁子,我这就去敲老王家的门,他那孙子去年还帮我收过摊。小讯的消息紧随其后,是张照片——他举着扩音喇叭站在书院门,背景里几个汉服姑娘正往灯笼上贴荧光贴纸,配文:姐,咱群里的摄影组带着无人机候着了。
雁子把传单塞进帆布包时,指尖碰到包底的便签纸。
李咖啡的被雨水晕开一道浅痕,她凌晨写的社区文化遗产保护倡议在下面压着,墨迹却还是干的——就像此刻她的心跳,快得发疼,却稳稳落在实处。
老酒馆的挂钟敲过四下时,李咖啡的调酒杯在吧台上碰出清脆的响。
七种基酒在玻璃壶里打着旋儿,金酒的清冽、龙舌兰的灼、朗姆的甜,最后是奶奶留下的桂花蜜,他往里面滴了第七滴,琥珀色的液体突然泛起淡蓝,像极了墙缝里渗出来的光。
冷萃·醒。他对着酒杯低语,指腹擦过杯壁上的冷凝水。
后窗的风卷着雨丝吹进来,捎来城墙方向的动静——小踪的口哨声,灰影的爪子扒拉青石板的轻响。
那是他们约好的暗号:西段安全。
他拎着酒壶往门外走,铜铃铛突然地一响。
雨幕里,他望着门楣上那串铜铃,奶奶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小咖啡,酒是给心解渴的,不是给嘴过瘾的。他摸了摸酒壶,温度透过掌心渗进血管——这次,他要让整座城的心跳,都尝到记忆的味道。
西段城墙的砖缝在雨里泛着微光时,周知远的皮鞋踩碎了第一滩水洼。
他仰头望着那片幽蓝,喉结猛地一缩——三天前他们刚用新型除霉剂喷过这段墙,怎么会......
组长,喷洒装置就绪。手下的声音从耳麦里传来。
他抬手要按开关,风突然转了方向,一缕若有若无的香气钻进鼻腔。
是栀子香?
他愣了愣,记忆突然翻涌——是妻子临终前床头的那盆栀子,她攥着他的手说:你总说删干净才安全......
等等。他的手指悬在开关上方,另一段记忆撞进来。
十二岁的冬夜,母亲咳着把日记本塞给他:要是有天我走了,你得记得......后来他烧了那本日记,因为组织说无关的记忆会成为弱点。
可此刻,城墙的光里浮起一行字,等你回家,笔锋顿挫像极了母亲教他写毛笔字时的手。
中止行动。他摘下耳麦,声音哑得连自己都认不出。
手下的惊呼声被雨声吞没,他往前走了两步,指尖轻轻碰了碰砖面——凉意透过皮肤渗进来,却带着说不出的温暖,像有人隔着岁月,轻轻握了握他的手。
第一缕晨光漫上城墙时,雁子的帆布包空了。
她望着人群,阿回正用糖稀在等你回家旁画小糖人,几个孩子踮脚去够;老墨举着放大镜,身后跟着三个举着笔记本的大学生,边记边抹眼泪;穿红棉袄的王婶跪在墙根,用布仔细擦着砖缝,嘴里哼着秦腔《三滴血》的调子。
雁子姐!小讯举着无人机跑过来,屏幕里是整段城墙的俯拍——淡蓝的光像条河,沿着砖缝蜿蜒,人群是河上的船,缓缓漂着,却都朝着同一个方向。
她摸出随身的旧录音笔,按下录音键,风声、秦腔、孩子的笑声、灰影的低吠,混着若有若无的酒香,全涌了进来。
,她按下删除键。
数据清空的提示音响起时,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见李咖啡那天——他调的酒太苦,她皱着眉说,他却笑着说苦是因为你记得太清楚。
此刻她望着城墙,那些曾经在脑子里扎了根的负面记忆,像被温水泡过的旧报纸,慢慢软了,散了。
熟悉的雪松味裹着暖意漫过来。
李咖啡站在她身侧,手里端着马克杯,杯壁上凝着细汗。
她接过来,温度透过掌心传到心口——不是冰的,不是烫的,是温的,像刚晒过太阳的棉被。
这次调的是。他说,声音轻得像风。
她没说话,只是把覆在杯壁上的手往他那边挪了挪,指腹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
远处,第一缕阳光爬上城垛,把砖缝里的光都染成了金色,像整座城同时眨了眨眼,把那些被藏了太久的故事,轻轻摊在了太阳底下。
叮铃——老酒馆的铜铃铛又响了。
雁子转头望去,雨不知何时停了,青石板上的水洼里映着蓝天。
可她没注意到,西槐巷的转角处,三百个穿黑外套的身影正往这边移动,为首的人举着扩音器,红色按钮在晨光里泛着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