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所有公务暂毕,属官退下,堂内只剩下几位核心之人时,刘备才微微向后靠入椅背,脸上透出难以掩饰的倦色,以及一丝更深沉的、源自汴水河畔的冰冷寒意。
“主公,汴水一战……”贾诩沉吟着开口,他目光老辣,早已看出刘备亲卫队的惨重损失非同寻常。
刘备抬起手,止住了他的话。他闭上眼,那一日的惨烈景象仿佛又在眼前重现:曹操溃败的狼狈,吕布骑兵如墙而进的恐怖压力,那如同镰刀割麦般倒下的、跟随他多年的亲兵弟兄……最后时刻,若不是那些忠勇的卫士用血肉之躯拼死阻了一阻,若不是吕布意在阻滞追兵并未全力追击,他刘玄德与云长、翼得可能会命丧汴水,何来今日重回平原?
他缓缓睁开眼,眸中已是一片沉静,但那沉静之下,是淬过火的决心。
“元直,文和,”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我欲重建亲军。”
徐庶与贾诩神色一凛,皆肃然道:“请主公示下。”
“旧卫皆忠勇之士,此番折损,我心实痛。”刘备语气沉痛,但随即转为坚毅,“然痛定思痛,亲军乃我军胆魄所在,亦是我性命最后之屏障。非重铸不可!我意以剩余百战余生的老弟兄为基干,重建一营,号曰‘无当’!”
“无当?”徐庶微微挑眉。
“无当者,无物可挡,无可匹敌!”刘备解释道,目光锐利,“此营不重在人数多寡,而重在每一个皆是百中选一的悍勇士卒,需有万夫不当之勇,更需有为主赴死之志!我要他们成为战阵最焦灼时,能撕开一切阻碍、直捣黄龙的尖刀;亦是我身陷重围时,那面最后最坚实的盾牌!”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堂下如铁塔般肃立的一条壮汉:“典韦!”
“末将在!”声如闷雷,典韦大步上前,甲叶铿锵。
刘备凝视着他,目光中充满了毫无保留的信任:“无当营校尉之职,我交予你手。”
典韦猛地震了一下,铜铃般的眼睛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他勇则勇矣,却从未独领过一营兵马,更何况是如此重要的亲军核心!
“主公!俺……俺老典是个粗人,只怕……”他罕有的有些磕巴,实在是这信任太重。
刘备站起身,走到典韦面前。他身高不及典韦,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他伸手,重重拍了拍典韦坚实如铁的手臂:“恶来,我知你性情。我不要你运筹帷幄,亦不要你调和鼎鼐。我只要你做一件事——将我予你的这些好儿郎,练成天下最悍勇的猛士!战局危殆时,我要你领着他们,向我刀锋所指之处,发起最致命的反冲锋!你的双戟,”刘备的声音陡然拔高,清晰无比地砸入堂中每一个人的耳膜,“便是我刘备的最后一道性命!我之安危,托付于你。你在,我无忧矣!”
“主公!”典韦虎目瞬间赤红,巨大的身躯因激动而微微颤抖。那简朴却重逾山岳的话语,将他心中那点迟疑砸得粉碎,只剩下沸腾的热血和滔天的豪情与感激。他猛地单膝跪地,抱拳过头,声音嘶哑却如同发誓般吼道:“典韦在此立誓!无当营在,主公身前绝无一敌能立!除非俺老典死绝了,否则休想有一兵一卒伤到主公分毫!俺这条命,早就是主公的了!”
“好!好!”刘备弯腰,亲手将他扶起,“去吧。人选、兵甲、粮饷,一应所需,皆与元直、文和先生商议,优先配给。另外,我会命神工营为无当营特制重甲——我要尽快见到一支能战敢战的无当营,成军列阵!”
“喏!”典韦重重抱拳,转身大步流星而去,脚步踏在地面上,咚咚作响,显示着其主人澎湃难抑的心潮。
送走典韦,刘备目光回转,落在了另一侧一位一直沉默静立的青年将领身上。此人年纪虽轻,面容沉稳,眼神锐利而冷静,身姿挺拔如松,正是此前已被刘备留意并调入麾下的陈到。
“叔至。”
“末将在。”陈到上前一步,行礼的动作干净利落,毫无冗余。
“典韦之无当,是为正面破阵、决死护主的铁拳与坚盾。”刘备看着他,语气变得更为深邃,“但我还需要另一把刀,一把藏在暗处,却能于无声处听惊雷,能于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的匕首。”
陈到的眼神微微亮了起来,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我观察你已久,”刘备继续道,“你心思缜密,沉毅果决,尤善潜行、侦察与小股精锐协同作战,此非寻常将领所长。我已设一营,号为‘尖刀’。”
他踱步到案前,拿起一卷早已准备好的帛书:“此乃我连日所拟的练兵纲要。其选拔标准、训练科目,与寻常军旅大不相同。”
陈到双手接过,展开只看了一眼,瞳孔便骤然收缩。那帛书上所列项目,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极端体能、长途武装奔袭、复杂地形侦察与渗透、伪装潜行、夜间突袭、器械使用、小组战术配合、辨识毒物与猎捕等的野外生存技巧……每一条都指向一种极其专业、极其冷酷、为达成特殊任务而存在的武力。
“这……”陈到抬起头,眼中已不仅是震惊,更有一种被彻底点燃的、极度专注的兴趣光芒在疯狂闪烁。
“尖刀营,人数贵精不贵多。首批五十余人,目前已由我帐下弟子陆毅、徐昊、肖云与沈卓他们负责初步操练,骨架已成,但还未得其神髓。”刘备的目光如同实质,压在陈到肩上,“我要你,陈叔至,为此营校尉!全权负责此后的人员选拔、淘汰、训练,以及所有特种作战任务的规划与执行!”
“我要你,”刘备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期望,“为我打造一把天下最锋利的匕首,也是一面能防住一切暗箭的最坚固的盾牌!选天下忠勇锐士,以最严苛之法锤炼他们,淘汰所有弱者!我不只要自身安全,更要一支能在我需要时,悄无声息地撕碎任何敌人的喉咙、刺穿任何敌营心脏的绝对利刃!尖刀营,皆交于你手。你可能做到?”
巨大的权力!极重的责任!前所未有的挑战!以及,主公那毫无保留的、堪比托付性命的信任!
陈到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顶门,胸腔中被一种巨大的使命感填满。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的激动,目光变得如同磐石般坚定沉稳,再次抱拳,声音清晰而有力:“末将陈到,蒙主公信重,敢不竭尽肱骨之力,效以死命!必为主公练出此绝世利刃!尖刀所向,有死无生!”
“好!”刘备脸上终于露出今日第一丝真切的笑意,他再次拍了拍陈到的肩膀,“细则尽在纲要之中,若有不明,可随时来问我,或与我那几个弟子探讨。所需一切,与无当营同,皆予最优。我期待尖刀之名,响彻天下之时!”
“喏!”陈到郑重行礼,紧握那卷仿佛重若千钧的帛书,转身退下。他的脚步同样坚定,却比典韦更多了几分沉静与思索,仿佛已经开始在心中规划尖刀营的蓝图。
堂内重新安静下来。徐庶与贾诩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异与叹服。
贾诩缓缓抚须,轻声道:“典韦之勇,可挡千军;陈到之锐,可破万险。主公今日之布局,亲军可谓固若金汤矣。”
徐庶亦点头:“无当为正,尖刀为奇,正奇相合,相辅相成。只是……主公予陈校尉那练兵之法,闻所未闻,似乎……”
刘备望向堂外渐渐沉下的夜色,目光幽深,仿佛已看到了未来那支无声无息却能决定战局的可怕力量。
“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他轻轻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我们要面对的,是虎狼天下。若无虎狼之师,若无鬼魅之刃,何以争衡?何以再造太平?”
他收回目光,看向两位谋士:“元直,文和,接下来,该是我们好好筹划,如何在这平原国,真正扎下根,练好兵,以待天时了。”
灯火跳跃,将三人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很长。窗外,平原国的夜晚静谧而深沉,而在这府衙之内,一股强大的力量正在悄然孕育、塑形。无当与尖刀,这两支注定将名动天下的铁卫,于此夜,正式铸下了它们的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