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宸用餐巾纸随意抹了抹嘴，将空空如也的冰淇淋杯推到一边，脸上依旧挂着打算“胡说八道”的表情。他迎着张甯略带审视的目光，理直气壮地继续说道：“再说了，咱们今天既定的核心任务是什么来着？是‘瞎晃悠’，是‘逛商店’，对不对？”
他特意加重了“瞎晃悠”三个字的发音，仿佛这是一个神圣不可侵犯的行动纲领。
“那几张小纸片儿，”他指的是刚刚转手卖掉的邮票，语气轻松得如同在谈论几张随手丢弃的废纸，“如果一直揣在兜里，只会妨碍我们进行这项伟大的‘社会实践’活动，影响我们沉浸式体验都市繁华的脚步。所以，当机立断，迅速处理，才能保证我们今日游玩计划的纯粹性和高效性。这叫策略，对吧？师父。”
张甯被他这一番歪理邪说堵得微微一愣，她不禁回想了一下，今天彦宸最初的提议，好像、似乎、的确只是说“带你去邮市转转”，然后又变成了“顺便逛逛街”。何时这“逛街”竟跃升为今日必须完成的“核心任务”了？她竟无言以对，这小子总能把自己的随心所欲包装得如此冠冕堂皇。
彦宸见张甯似乎被自己“说服”，眼底的笑意更浓。他从座位上弹起来，动作轻快地一挥手，带着一种“跟我走，有肉吃”的豪迈气概：“走，宁哥！目标，这座豪华绚烂、流光溢彩的‘大西洋百货’，咱们买不起还看不起吗？！”
张甯对彦宸这种时不时冒出来的，带着点痞气的少年意气早已见怪不怪，甚至觉得有几分莫名的……轻松，她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欣然点头，随着他一同迈步。
彦宸果然又回复到如同一只刚从笼子里放出来的“皮猴子”状态，异常兴奋。他一会儿凑到张甯左边，指着某个设计新颖的橱窗点评几句；一会儿又蹿到她右边，对某个品牌的历史如数家珍。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让张甯听清楚，又不会显得过分张扬。
“宁哥你看，我给你导览一下这大西洋百货！我早就摸透了，”他压低了些声音，带着点小小的得意，如数家珍般介绍起来，“地下一层是食品区，各种进口零食、生鲜水果，琳琅满目；一楼是化妆品、珠宝首饰和名牌包袋、皮鞋，女人的天堂，男人的钱包火葬场；二楼是女士流行服装，就是咱们现在这层；三楼更厉害，是女士精品和高级定制，据说一件衣服抵得上普通人家一年的收入；四楼是男装，从休闲到正装一应俱全；五楼是运动休闲和户外装备；六楼是儿童乐园和童装玩具；七楼是家居生活用品，锅碗瓢盆，床上四件套什么的；于第八楼嘛……”他故意拉长了音调，然后嘿嘿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天台，除了往下跳，没有任何显性的价值！”
他一口气说完，自己先忍不住傻乐了一下，仿佛对自己这份详尽的“市场调研报告”颇为满意。
张甯安静地听着，偶尔“嗯”一声作为回应。她不得不承认，彦宸这家伙的这些“技能点”全部点在了在她看来不那么“正经”的地方。
“我们目前身处二楼战场的边缘地带，”彦宸煞有介事地宣布，“战略上，我们应该采取由点及面，逐层击破的方针。就从这一层开始，向上逐层巡视，如何？”
张甯自然是无可无不可，她本就是陪客，主要是为了满足这位“劣徒”心血来潮的“瞎晃悠”大计。
两人便并肩在二楼女装区里信步闲逛。这一层主要面向年轻女性，设计风格大胆前卫，色彩也更为鲜亮活泼。各种款式的连衣裙、衬衫、牛仔裤、短裙陈列在精致的衣架上，配合着模特们完美的身材和时髦的搭配，确实令人眼花缭乱。
彦宸倒是显得兴致勃勃，时不时指着某件衣服，用他那套独特的审美观进行一番“锐评”。
“宁哥你看这件，这颜色，啧啧，跟打翻了的调色盘似的，设计师是想表现印象派的奔放还是野兽派的狂野？”
“还有那件，肩膀上那俩大垫肩，是准备去参加橄榄球比赛吗？穿上这个，安全感一定爆棚，走在路上，方圆十米之内没人敢近身。”
张甯偶尔会被他逗得忍俊不禁，但多数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目光在那些花花绿绿的服饰间掠过，心思却有些飘忽。她想起自己衣柜里那些颜色素净、款式单一的衣物，与眼前的繁华形成了鲜明对比。
走着走着，两人不知不觉地晃悠到了楼层的一角。这一区域的灯光似乎比其他地方更柔和暧昧一些，粉色与肉桂色的暖调装饰营造出一种私密而旖旎的氛围。各式各样色彩柔媚、蕾丝精致、面料轻薄的内衣，被精心陈列在人形模特身上，或优雅地悬挂在丝绒衣架上，无声地散发着女性独有的魅力——这里是女士内衣区。
刹那间，彦宸原本流畅的点评声戛然而止。
他的脚步下意识地慢了下来，眼神也开始变得有些不自然。他先前那种东张西望、指点江山的“巡视”姿态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见他的视线，像一只不听话的蝴蝶，不受控制地飘向了那些精致的“内在美”。偷偷地、迅速地飘过去那么一两眼，然后又像被烫到一般，猛地弹回来，故作镇定地望向旁边的墙壁、天花板，或者干脆低头研究起光洁的地板砖纹路。
那副模样，活像一只不小心闯入瓷器店的公牛，手足无措，又带着点小男生特有的窘迫和好奇。他脸颊微微泛红，耳根也有些发烫，嘴唇不自觉地抿了抿，似乎想说点什么来打破这突如其来的安静，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张甯何等敏锐，几乎在踏入这片区域的瞬间，就察觉到了身边这位“劣徒”的微妙变化。她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他那不受控制地四处飘荡，却又此地无银三百两般刻意回避的视线，以及他那努力想装作若无其事，实则浑身都写满了“不自在”的僵硬姿态。
这么好的机会，张甯岂有不抓住好好“教导”一番的道理？想起在书城那次，这家伙对着那些清凉泳装杂志装模作样地给自己设套的样子，就觉得牙痒痒。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那双总是清冷如秋水的眸子里，此刻也染上了一丝戏谑的光彩。
“哇，快看！彦宸同学，你最喜欢的艺术品区！”她一手指着那个方向，一边眼中闪着晶莹的光泽，樱唇微启，作出了一副连她自己都觉得夸张的“戏精”模样。
彦宸闻言身子一僵，像是被点了穴道一般，也不再迈开想逃离的脚步了，无力地长叹一声，准备好迎接“处刑”的大场面。自己偷看泳装杂志这样的把柄，被张甯抓住一次，还有不念叨一辈子的？！“是啊！呵呵，多有…艺术美感啊！”他指了指顶上打下来的光柱说：“您看这灯光的设计，也非常有匠心，看这射灯的角度，打得就很有层次感又很柔和，突出了商品的……呃……质地和设计。”他说得磕磕巴巴，自己都觉得这理由苍白无力。”
“想转话题？你做梦吧！”张甯暗自发狠，她唇边的笑意更甚，但面上依旧是一派轻松活泼。她迈着从容的步伐，状似无意地向那些精致的内衣展台又靠近了少许，目光在那些轻柔的布料上流转，仿佛真的是在欣赏艺术品。“就是这样摆着，总是有点不够真实，有点“隔靴搔痒”的感觉！”
彦宸听了这话，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什么叫“不够真实”？什么叫“隔靴搔痒”？她这话里有话啊！他立刻警觉起来，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蜘蛛精的盘丝洞，张甯就是那个笑眯眯吐着丝的蜘蛛精。
张甯好整以暇地欣赏着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精彩表情，眼底的笑意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一圈圈漾开。她微微颔首，煞有其事地补充道：“是啊，你看，这些……嗯，‘作品’，静态地陈列在这里，虽然也能展现其材质的精良和设计的巧思，但终究缺少了动态的、与人体曲线结合后的那种……嗯，‘生命力’和‘故事感’。”
她顿了顿，目光在彦宸脸上那几乎要滴出血来的窘迫和试图强装镇定的滑稽表情上停留了一瞬，然后，她伸出手指，点了点不远处一个穿着淡紫色蕾丝睡裙的假人：“就比如那一件，如果只是挂在那里，我们可能只会注意到它的颜色和花边，和展示模特的木质完全不搭。但是，”她的语调微微上扬，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导师”口吻，“如果能结合……嗯，比如说，美丽的胴体在不同光线条件下的活动姿态，比如清晨阳光透过窗纱洒在身上的朦胧感，或者夜晚台灯下那种温馨的光影交错……那所呈现出来的‘艺术效果’，是不是会更加丰富和立体？”
彦宸听得目瞪口呆，他感觉自己的三观正在被张甯这种一本正经的“学术歪解”反复蹂躏。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只能艰难地从嘴里挤出几个词句：“这个……这个展示方式很常见嘛，高级品牌都这样，讲究一个意境，一个……呃……想象空间！”
“想象空间？”张甯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玩味。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一件淡紫色蕾丝睡裙的肩带上，那轻柔的触感让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微妙。她的目光却没有看那件睡裙，而是瞥向彦宸，眼神清澈又无辜，仿佛真的在进行一场严肃的学术探讨：“可是，彦宸同学，你上次在书城观摩那些‘人体艺术摄影’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哦。”
“又来了！”彦宸内心哀嚎，他就知道这个梗过不去！
张甯仿佛完全没看见他那副“生无可恋”的表情，继续慢悠悠地说道：“我记得当时，某些杂志可是提供了相当……‘直观’的视觉材料，从各个角度，全方位展示，几乎没有什么‘想象空间’可言。怎么，难道你认为，在表现同一种‘美学客体’时——姑且这么称呼吧——平面印刷媒介反而比实物陈列更能抵达‘真实’的内核？还是说，你对‘真实’的定义，会根据观赏对象的不同而产生动态调整？”
她微微歪着头，一脸的求知欲，仿佛真的在请教一个深奥的哲学问题。那双清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彦宸，眼神里充满了“快来给我解惑呀”的期待。
彦宸被她这一连串“学术名词”轰炸得头昏脑胀，只觉得自己的额角在突突直跳。他甚至能感觉到周围有几道好奇的目光朝他们这边投来，毕竟，一个清秀的少年和一个漂亮的少女，站在女士内衣区，一本正经地讨论“美学客体”和“真实内核”，这画面怎么看怎么诡异。
“宁哥……师父……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彦宸几乎带着哭腔，双手合十，对着张甯连连作揖，那副样子，活像是被唐三藏念了紧箍咒的孙猴子，“我不该对灯光发表意见，我不该对艺术有任何非分之想！我不该想着设套逗我师父玩儿！我……我申请去七楼！我们去研究一下菜刀的钢火，探讨一下炒锅的导热性能，或者分析一下拖把的吸水效率！那些才是真正值得我们‘瞎晃悠’和‘深入研究’的课题！”
“哦？”张甯挑了挑眉，唇角的弧度更大了，一副“我还没有玩够”的神情，“这么快就放弃对‘想象空间’和‘真实内核’的探讨了？我还以为你会就此发表一番高见呢。毕竟，你对那些……嗯，能充分展现‘人体曲线之美’的事物，一向是很有‘研究热情’的嘛。”
她故意拖长了“研究热情”四个字的尾音，听得彦宸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感觉自己今天就是出门没看黄历，专门送上门来给张甯“蹂躏”的。
“热情！我有热情！”彦宸立刻斩钉截铁地说道，求生欲爆棚，“我对研究新款运动鞋的减震技术，对研究……对研究研究男装的最新潮流趋势，都充满了无限的热情！宁哥，你要是想听，我能从一件外套的剪裁细节，分析到一双篮球鞋用了什么最新的缓震技术，保证让你耳目一新！”他试图将话题引向自己擅长的领域，以摆脱眼前的尴尬境地。
张甯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清脆的笑声像风铃般悦耳。她转过身，看着彦宸那副窘迫到快要原地爆炸，却又强装镇定的可怜模样，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
“好吧好吧，”她收敛了笑容，但语气依然带着几分戏谑，“既然你对‘静态展示’的兴趣不大，对‘动态演绎’又心存顾虑，那我们确实应该换个研究领域了。”她顿了顿，意兴萧索地说，眼睛却依然泛着闪闪的光芒，“哎，为师还以为你最喜欢这片艺术品区域呢！”
“这里是地狱！”彦宸如同惊弓之鸟，咬牙切齿地说，“我只想回家！”他现在对任何带有“学术研讨”意味的活动都敬谢不敏，尤其是由张甯主导的。
他大踏步地走向电梯，选择了向上去三楼的那架。
而张甯，则已经心情极好地转过身，跟着他的脚步，施施然地踱着步子，唇边那抹得意的浅笑，如同小狐狸偷到了糖，狡黠又可爱。她抬手轻轻拨了拨额前的碎发，眼底的光芒灵动闪耀，显然对刚才那场“学术碾压”的战果十分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