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阿瓦隆斯
“大人？”扎布里尔问道，“出什么事了？”
“我……不确定，”雄狮坦言。他没有看到，闻到，听到任何不寻常或异样。但就是感觉有什么……
“我们要派一支侦察队吗？”乔万提议，但雄狮摇了摇头。
“不，我甚至不确定是不是威胁。我会亲自前往。”
话音刚落，他便感到一阵释然。虽然不明缘由，但他确信这个决定正确无比。
“我们随您同去，大人，”米卡娅行礼道。雄狮忍俊不禁地哼笑一声。
“这是提议，”他问狮卫队长，“还是通知？”
米卡娅咬了咬嘴唇，但没有退缩。“请恕我僭越，大人，但倘若您撇下亲卫队独自步入森林，我们存在的意义何在？”
雄狮瞥向扎布瑞尔，但这位前毁灭者正在检查爆弹手枪弹匣——得益于卡马斯中央军械库的收复，如今弹药已重新补给——而且似乎刻意回避着自己原体的目光。
“很好，”他说，“扎布瑞尔，你一起来。乔万，贤者，请按原计划继续。”
作为雄狮座驾的歌利亚卡车（the Goliath truck）虽非兰德掠袭者，但同他往昔的座驾一样，车身上以饱含爱戴和尊敬的笔触精心绘制了翼剑纹章。不过这辆卡车已足以将原体、扎布瑞尔和狮卫送至卡利亚城西北边缘。雄狮一下车就紧盯着森林深处。
“您感应到什么了吗，大人？”扎布瑞尔边问边跟在他身后爬下车，此时米卡娅和其他人正在出货舱。
“说不清，”雄狮低声承认，“说感应到什么也不准确，更像是某种召唤。”
“是敌人的装置吗？”扎布里尔警觉地说。
雄狮摇了摇头。他能感觉到有什么在牵引自己的灵魂，但并未感知到任何意志的存在，无论恶意与否：仅仅是一种“去彼处而非留在此地”的纯粹渴望。
“保持警惕，”他命令道，同时迈步走进树林。“我不认为前方有敌情，但小心驶得万年船。况且我也以前也错过。”他轻声补充道。
无论扎布瑞尔或狮卫是否听到了他最后那句话，他们都未置一词，只是跟随他行走在枝桠下。比起北方那片密林，这些温带森林植被不算茂密，对人类的敌意也没那么强，尽管这些地方紧邻城市边界，却依然保留了原始野性。雄狮听说有粗心的旅行者在野外醒来，却发现自己被快速生长的根须卷住，正从他们躯体中汲取养分，他虽然不信那些传闻全然属实，却也难以断言纯属虚构。
他踏着覆满柔软苔藓的地面前行，地上散落着掉落枯枝的模糊轮廓，点缀着周围高大树木落下的深紫色针叶。右侧传来某种声响：远处轻柔的鸣声，既不具威胁也无法令人安心，纯粹荒野本身的声息。雄狮看到食草动物嚼过的灌木丛，望见钝齿食嫩枝叶动物啃掉皮的低悬树枝，目光落在粗糙树皮上冒出的苍白肉质真菌上。这并非混沌所为；不过是森林处于自身的的生死轮回中。
“大人？”扎布瑞尔喊。这严格来说不算提问，但狮王听出了其中的探询。
“再往前走些，”他说。他说不清具体多远，也指不出方向，但能感觉到寻找的目标近在咫尺，尽管连那目标究竟是什么都尚未可知。
此刻他们正向卡利亚城所在的山谷斜坡攀登，不多时便没入一片低垂的云雾中。雄狮继续前进，但留心不让自己的凡人护卫掉队。他爬起陡坡如履平地，但卫士们虽说身强体壮，却已经开始费力喘气，时有失足。
“大人，”几分钟后扎布瑞尔再次开口。这次不再是疑问。雄狮停下来环顾四周。
“怎么了，扎布瑞尔？”
黑暗天使敲了敲自己头盔侧面。“我的读数不起作用了，显示内容毫无逻辑。我们到底在哪里？”
雄狮皱起眉头。自进入云层后，日光便已消失，无法借其辨明方向。他嗅了嗅空气：潮湿、凉爽，带着潮湿植被与腐殖质的熟悉气味。
这气味似是而非。
他将自己的头盔戴到头上，在看到扎布瑞尔所说的异常后紧锁眉头。传感器徒劳的试图锁定目标，连当地时间这类基础信息都消失了。就连瞄准准星都无法正常聚焦，仿佛彻底丧失了测距功能。
他再次摘下头盔深吸一口气，心底的不安却愈发强烈。雄狮不喜超出自己理解范畴的事物。
“扎布瑞尔，看看你周围，”他说，“别戴头盔。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狮卫此刻正列队集结，手中武器蓄势待发。扎布瑞尔依言照做，头发花白的脑袋暴露在潮湿的空气中。“是森林，大人。”
狮王向他逼近一步：“哪片森林？”
扎布瑞尔眯起眼睛又看了看。雄狮看到他意识到了自己原体诘问的真正意图，顿时一脸恍然大悟。
“若非我早已知情，”扎布瑞尔缓缓道，“我几乎要以为这是卡利班的森林，很久以前的样子。”
“看来不止我一人如此了，”雄狮说。不知该感到宽慰与否。扎布瑞尔得出相同结论，至少证明他来卡马斯前的经历真实不虚，不是幻觉、诡计，或是受创的心智试图在周围的环境中寻求慰藉。
但这引出了更棘手的问题，眼下究竟在发生什么。
“雄狮大人，您在说什么？”米卡娅问。一脸困惑却不见惊慌。雄狮意识到，尽管她身为自己私人卫队的队长，但却从未考虑过他在场时可能会出现变故。这一发现令人不安。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我也不可能全都懂，”雄狮说，“我从未公开谈及如何来到卡马斯，因为我自己都没能完全弄明白。我失去了所有失忆，穿过一片与此处相仿的林地，直到它化作我遇见扎布瑞尔的那片丛林。如今看来我又回到了那片森林，然而这次你们跟着我过来了。事实上，我并不知道我们身处何处。也不知道如何回到原先的地方。”
“原路返回不就行啦？”狮卫中名叫科兰的年轻人说。几名队友立刻嘘声制止，仿佛暗示提这么直白的办法会冒犯雄狮，但原体挥手示意无妨，可他有种挥之不去的不安，感觉自己仍未抵达应至之地。
“这个建议很合理。让我们试试看。”
小队转身沿来路折返；至少他们试图如此。然而还没走出五十码，米卡娅就困惑的停住了脚步。
“难道我们不该是走下坡路吗？我记得很清楚，刚刚爬那段坡可费劲了。”
确实，她前方的地势近乎平坦。此刻包括米卡娅在内的护卫们都面露担忧。
“大人？”一人声音微颤，“我们该怎么办？”
雄狮在思索。他的理性思维坚持认为科兰的想法是正确的，然而明知无效却还要尝试实属愚蠢。更何况，他仍能感受到那股将自己引至此地的牵引，并且尽管迷雾笼罩的森林透着神秘，这些与失落的卡利班如出一辙的林地至今还未伤害过他。
仿佛回应他的思绪，远处传来一声嚎叫。这绝非卡马斯星球上那种无害的荒野之声，而是带着杀意的嗓音。狮卫瞬间举枪戒备，自动枪、霰弹枪和激光枪齐齐扫向树林。但雾气遮蔽了视线，也吞噬了声响，连狮王都难以分辨声源的具体方位。
“跟我来，”他说着转过身。既然理性思维无法指明前路，他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
他疾步前行，但没快到凡人跟不上。雄狮抽出忠誓剑开路，扎布里尔则拔出爆弹双枪殿后。雄狮能感觉到子嗣在此地，面对这一切异常的不安，但心中赞许扎布瑞尔情绪始终未曾外露。狮卫维持着凝聚力，但如果连星际战士都显露出动摇，他们的士气必将崩溃。
雄狮说不清自己如何选定的路线，这片森林变幻无穷却又千篇一律，但他的步伐从未迟疑。前方似有磁石般的存在牵引他前行。
另一声同样的嚎叫这次从身后传来，似乎比先前更近了些。紧接着又响起另外一声，明显有所不同，也是自身后传来，只是更偏向于另一侧。
“我们被盯上了，”扎布瑞尔耳语，为避免让狮卫听见用了亚声喉音（subvocalised），尽管雄狮看得出狮卫也得出了相同结论。
“巨兽，”雄狮低声回应。
“我以为您已将它们赶尽杀绝。”
“我是杀了没错。但据我所知，大半卡利班也已不复存在，可我们却身处此地。”
“这一定是某种亚空间把戏。”
“就算有巨兽，我也能用武器对付，”雄狮握紧忠誓剑柄，“但我以前走出过这个地方，我们或许可以——”
他突然停步，透过树丛凝视着：一座苍白的石制穹顶，只能瞥见一隅，却绝不会认错，上次身处此地时，他就见到了这座建筑。
“我们为什么要停下？”米卡娅问道，紧张地环顾四周，仿佛整片森林随时会吐出饥渴的掠食者。她可能很接近真相了。
“我不记得在卡利班上看到过这样的建筑。”扎布瑞尔说，几名狮卫困惑地看向他，但雄狮没有理会这些话。这座建筑或许能提供庇护，让狮卫躲避野兽追杀，而他与扎布瑞尔可以专心对付掠食者。巨兽固然可怖，但那是对卡利班骑士而言。骑士们再英勇善战，终究不是身着动力甲、配备爆弹武器的星际战士。
然而守望者的话语——或类似表述——在他脑海中回响。不要走那条路。你还不够强。
雄狮无从判断自己是否已找回守望者认为他欠缺的力量。虽然已经寻回了记忆，但这些记忆反而让他更确信，黑暗守望者（watchers in the dark）的警示不容轻忽。更何况，倘若连他都力有不逮，那同伴们恐怕更难幸免。
他的好奇心必须等等了。随行者的安全是第一位的。
“别管它，”他说着再次前进。“那里对我们没用。”
无需他指令加快速度，当兽嚎再度响起，众人已自觉加快了脚步。那些发出嚎叫的动物——如果在这个地方还能被称作动物的话——正在逼近。雄狮能凭音量断定这点，然而依旧很难判断具体距离。
“我们必须找到可以防守的位置。”扎布瑞尔通过音阵说，“否则凡人必死无疑。我不知道这些生物是什么，但至少有两头，恐怕我难以同时牵制。”
“我们快到了，”雄狮不假思索地回答。
“到哪？”
“我熟悉这片森林，”雄狮说，“我幼年时就熟悉了，现在依旧熟悉。就算有变化，它的秘密也瞒不过我。”他稍作停顿，突然右转沿着河床前进，“所有人跟上了！”
这种感觉就好像胸前有个钩子：不疼，但持续拉扯着他。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抵抗，但何必呢？他清楚自己想去被指引的地方。
他绕过一棵参天古树，那粗壮的树干半掩在雾霭中，望不到顶，然后沿溪流下山。前方薄雾开始消散，林木轮廓逐渐清晰。另一声吼叫从身后传来，虽然依旧凶猛，但如同被隔开了一般略显沉闷。
然后，就在这一步和下一步之间，一切骤变。
周遭依旧树木环绕，但已经不是卡利班的森林。这里树干更细更光滑，树木也更矮，阳光穿过巨大的长条形叶片灼烤着大地。有那么一会儿，雄狮以为自己又回到了丛林，但这里空气太干，吸进喉咙如刀割般疼痛。他脚下的地面松软，但不是苔藓或草地那种柔软。
是松软的沙子。
他回头望去，狮卫们脚步踉跄，在困惑中睁大了惊恐的眼睛四处张望。扎布瑞尔跟在最后面，尽管已经戴回了头盔，但从紧绷的肩膀和快速左右摆头的动作能看出迟疑不决，他正试图评估周围状况。
“喂（hoi）！你们是什么人呀？”
用低哥特语叫喊的不是他们的人。雄狮转身，看到一辆顶多算个沙地车的四轮小车，轰鸣着穿过树林驶来。从棕褐皮肤、遮光镜、缠头布来判断，驾驶员常年受到烈日暴晒。当看清雄狮时，他惊得一脚刹住车，语气中的敌意瞬间消散。
“什么……？哪儿……？
“这是哪个星球？”雄狮问。他已明白发生了什么，尽管尚不清楚原理。
“星球？阿，阿瓦隆斯（Avalus），大人。”男人结结巴巴地说。“请问，您，您是谁？”
雄狮定定的俯视着他，但种种迹象表明，这不过是个仍遵守帝国律法的世界的帝国公民。
“我是莱昂·艾尔庄森，黑暗天使军团的原体，一名帝皇的子嗣。”他收起忠誓剑入鞘，“我必须和这里的掌权者谈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