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凤年心中因大黄庭而生的迷障被凌霄点破,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连日来眉宇间的沉郁都散去了不少。他依照凌霄所授的凝神法门尝试统御体内真气,虽尚显生涩,却已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份“隔阂”正在一点点消融,力量运转间多了几分如臂使指的顺畅感。这份进境带来的喜悦,让他对凌霄更是感佩,几乎每日都要抽空前往客院请教一番,或是探讨武学,或是闲谈天下,关系愈发熟稔。
然而,这份短暂的宁静,终究是被来自北方的狼烟彻底打破了。
这一日,天刚蒙蒙亮,凉州城还笼罩在一片静谧的晨雾之中。骤然间,一阵急促得令人心悸的马蹄声,如同密集的鼓点,由远及近,狠狠敲碎了清晨的安宁。一骑浑身浴血、甲胄破损的斥候,如同从血池里捞出来一般,伏在马背上,以近乎透支生命的速度冲入城门,马匹冲到王府门前时,前蹄一软,轰然倒地,口吐白沫,眼见是不活了。那斥候也被巨大的惯性甩出,挣扎着爬起,嘶声力竭地朝着守卫喊道:
“紧急军情!北莽……北莽大军动了!前锋已过葫芦口,距我边境不足百里!规模……规模空前!”
他的声音嘶哑破裂,带着无尽的疲惫与惊惶,仿佛亲眼见证了地狱的门扉洞开。
消息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引爆了整个北凉王府,并以惊人的速度向整个凉州城蔓延。
原本还算有序的王府,瞬间如同被捅了的马蜂窝,彻底沸腾起来。传令兵的身影在各个院落间疯狂穿梭,脚步声、甲胄碰撞声、将领的怒吼声、文吏急促的呼喊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大战将至特有的、混乱而又带着某种内在秩序的喧嚣。
王府议事厅内,灯火通明,彻夜未熄。徐骁端坐主位,那张平日里看似昏聩的老脸上,此刻唯有沉静如水的威严,眼神锐利如刀,扫过下方一众神色凝重的将领与幕僚。徐凤年也位列其中,他已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劲装,脸上再无平日的散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冷冽。
“确认了?是哪一路?主帅是谁?具体兵力几何?”徐骁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之音,压下了厅内所有的嘈杂。
“回王爷!”一名负责军情的将领快步出列,语速极快,“确认是北莽慕容女帝麾下的嫡系主力,‘冬雷’、‘夏雨’两大营齐出,打着‘镇北’大将军的旗号,先锋大将疑似是那个号称‘人屠’的拓跋菩萨!兵力……初步估算,不下三十万!后续可能还有增援!”
“三十万……”厅内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北莽此次动用的,几乎是其最精锐的力量,而且由号称军神的拓跋菩萨亲自统领,其意图不言而喻——绝非寻常的边境摩擦,而是意图一举踏平北凉!
“粮草辰重呢?民夫征调如何?各关隘守军到位没有?弩箭、滚木、火油储备可充足?”徐骁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精准而迅速。
下方众人立刻根据各自职责禀报,数字、地名、人员调配……一条条信息在厅内飞速传递、汇总、决策。徐凤年也参与其中,提出自己的见解,虽略显稚嫩,却条理清晰,显然早已做过功课。整个北凉的战争机器,在这一刻,以前所未有的效率高速运转起来。
凉州城内,气氛更是瞬间紧绷到了极点。城防军全部上墙,弓弩上弦,刀剑出鞘,巡逻的队伍增加了数倍,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一队队辅兵和征调的民夫,开始冒着春寒,将大量的守城器械、粮草物资运上城墙,或是送往各个预设的防御节点。街道上的百姓行色匆匆,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惧与担忧,许多商铺提前关门,孩童的哭闹声也似乎比往日少了许多,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笼罩了整座城池。
客栈房间内,凌霄静立窗前,遥望着北方。他的神识,早已如同无形的潮水,越过凉州城高厚的城墙,向着更北方蔓延开去。
百里之外,那股原本就如乌云压顶般的血色煞气,此刻已然凝聚成了实质!如同一条望不到尽头的血色洪流,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缓缓而又坚定地向着南方推进。无数强悍、混乱、充满侵略性的气息混杂其中,如同洪流中翻滚的狰狞巨石。更有几道气息,如同黑夜中的灯塔,强横无匹,带着宗师级别的威压,坐镇中军,其中一道尤为炽烈霸道,充满了力量与征服的欲望,想必便是那“人屠”拓跋菩萨。
而在北凉境内,相对应的,无数道带着铁血与决然的气息也在飞速调动、集结,如同磐石般,准备迎接那惊涛骇浪的冲击。两股庞大的“势”在边境线上空无形地对撞,让那片区域的天地灵气都变得紊乱而狂暴。
“终于……要来了吗?”凌霄轻声自语。他清晰地感受到,那战争的阴云,已然彻底笼罩了北凉,再无转圜余地。空气中,仿佛已经能嗅到那来自远方的、混杂着血腥与铁锈的死亡气息。
他转过身,目光平静。这场因北莽异动而引发的风暴,将是他此行北凉,所面临的最终,也是最大的一场“红尘”历练。置身于这国战级别的漩涡之中,亲眼见证、亲身感受那最极致的守护与毁灭,对他那已臻炼神还虚巅峰、触摸到炼虚合道边缘的道心而言,既是考验,亦是机缘。
他无法,也不会完全置身事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