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3日午后，四行仓库西侧三公里处的废墟地带。铅灰色的天空压得很低，硝烟像浑浊的纱幕，裹着四行仓库方向传来的零星枪声，飘落在黔军121师的行军队伍里。陈砚骑着一匹棕红色的战马，马背上的皮质马鞍磨出了包浆，军靴踩在瓦砾堆上，每一步都能听见碎砖与弹壳碰撞的“咯吱”声。他抬手抹了把脸，指尖沾着的灰尘混着汗水，在颧骨上留下一道黑痕——从怒讨李达、补齐弹药到率军出发，这一路他只眯了不到两个时辰，眼里的红血丝却透着股掩不住的锐劲。
“副团长，前面就是四行仓库外围了！”石刚从队伍前方折返，苗刀斜插在绑腿上，裤脚沾着泥污，他手里攥着张揉皱的地图，指着上面的红点，“俺们派去的侦察兵回报，日军在仓库东侧设了三道封锁线，西侧相对薄弱，谢团长的人应该在那边接应。”
陈砚勒住马缰，顺着石刚指的方向望去。远处的四行仓库像一截被啃噬过的巨岩，灰褐色的墙体上布满弹孔，有的地方还冒着黑烟，城头隐约能看到一面残破的国旗，在风里抖得猎猎作响。他掏出望远镜，镜头里闪过几个穿着灰布军装的身影，正趴在仓库窗口警惕地观察，那是谢晋元团的守军——这支孤军已经在这里守了七天，弹药和粮食都快见底了。
“周明轩，跟谢团长的通讯连对接上了吗？”陈砚放下望远镜，声音透过硝烟传向身后。周明轩背着电台，快步跑过来，耳机线绕在脖子上，手指还在按键上飞快敲打：“副团长，刚接通！谢团长说派了个通讯兵带咱们从西侧的废墟巷绕进去，避开日军的封锁线，通讯兵穿着灰色军装，左臂缠白布条。”
“好。”陈砚点头，对石刚说，“你带侦察连先去接应，注意警戒，日军的流动哨可能在废墟里游荡。王锐，让后勤兵把弹药箱整理好，等下跟谢团长的人交接，先给他们补点机枪弹。”
“俺明白！”石刚和王锐齐声应着，分头行动。石刚带着五个苗族侦察兵，猫着腰钻进废墟巷，苗刀的刀柄在瓦砾堆里偶尔反光，像蛰伏的野兽眼睛；王锐则指挥后勤兵，把木箱里的机枪弹按每箱200发分好，摞在断墙后，方便后续搬运。
林晚带着两个医护兵，正蹲在一片相对平整的空地上整理医疗包，磺胺和止血带按类别摆得整齐。她抬头看到陈砚望过来，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已经准备好十个急救包，里面多放了些处理炸伤的草药，等下要是谢团长的人有伤员，能先应急。”
陈砚走过去，目光扫过她鬓角沾着的草屑，伸手帮她拂掉：“注意安全，四行仓库周边流弹多，别靠太近。”林晚愣了一下，脸颊微微泛红，很快又低下头，把最后一包草药塞进医疗包：“知道了，你也一样，跟谢团长会面时，找个隐蔽点的地方。”
没等多久，废墟巷里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石刚带着一个穿着灰布军装的年轻通讯兵走出来，通讯兵左臂缠着白布条，军帽檐压得很低，脸上有一道新鲜的划痕，显然是刚躲过日军的巡逻。
“您是陈副团长吧？”通讯兵立正敬礼，声音有些沙哑，“谢团长让俺来接您，跟俺走，这条巷子里有咱们挖的隐蔽通道，能直接到仓库西侧的掩体。”
陈砚点头，示意石刚留下指挥部队，自己带着周明轩和两个警卫兵，跟着通讯兵钻进废墟巷。巷子窄得只能容两人并行，两侧的断墙布满弹孔，有的地方还挂着破碎的布条，风一吹就簌簌作响。通讯兵边走边说：“日军白天会用迫击炮轰仓库，晚上派小股部队偷袭，俺们已经打退他们五次进攻了，就是……弹药快没了，重机枪都快成摆设了。”
陈砚脚步顿了顿，从腰间解下两个弹药袋，递给通讯兵：“这里有40发机枪弹，先拿着，等下让俺的人再送一批过来。”通讯兵眼睛一亮，双手接过，紧紧抱在怀里：“多谢陈副团长！俺们团长要是知道了，肯定高兴！”
走了大约十分钟，通讯兵推开一处被木板遮挡的洞口，里面传来压低的说话声。钻进去后，是一条半人高的通道，尽头有微光，几个四行仓库的守军正举着枪警戒。看到陈砚进来，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迎上来：“陈副团长，俺是谢团长的副官，团长在上面掩体等您。”
顺着陡峭的梯子爬上去，是一个用沙袋堆砌的掩体，能清楚看到四行仓库的侧面墙体。掩体里，一个穿着军装、面容坚毅的中年将领正举着望远镜观察，他肩章上是中校军衔，正是谢晋元。听到动静，谢晋元放下望远镜，转过身，目光落在陈砚身上，眼神里带着审视，却没有敌意。
“陈副团长，久仰大名。”谢晋元伸出手，掌心粗糙，布满老茧，“早就听说黔军有支草鞋营，在蕴藻浜打得硬仗，没想到今天能在这里汇合。”
陈砚握住他的手，只觉得对方的手劲很大，透着股军人的硬朗：“谢团长才是真英雄，率八百壮士守四行仓库，全上海的百姓都在盼着你们守住！俺们121师奉命来支援，守住西侧侧翼，绝不让日军从这边迂回。”
谢晋元点点头，指着远处的日军阵地：“日军在西侧布置了两个机枪巢，还有一门迫击炮，白天会时不时轰两下，晚上会派五十人左右的小队偷袭。你们来得正好，只要守住这里，俺们就能集中精力应对正面的鬼子。”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坚定，“俺们守在这里，是为了掩护大部队撤退，多守一天，大部队就能多撤出去一些，这点苦不算啥。”
陈砚顺着他的手指望去，能看到日军阵地的帐篷轮廓，偶尔有日军士兵在帐篷外走动。他掏出随身携带的地图，铺在沙袋上：“俺已经让侦察连摸清了西侧的地形，打算在这边的断墙后设三个机枪位，派一个连驻守，再让侦察兵在外围设哨，一旦日军有动静，能第一时间预警。”
谢晋元凑过来，手指在地图上划过：“这里——”他指着一处高坡，“之前俺们的人在这设过观察哨，视野好，能看到日军的迫击炮阵地，你们可以把机枪位设在这，既能压制日军，又能掩护仓库侧面。”
两人正说着，远处突然传来“轰隆”一声——日军的迫击炮又开始轰击四行仓库。掩体里的士兵们立刻蹲下，陈砚下意识地把谢晋元往旁边拉了一把，一块碎石从头顶的断墙上掉下来，砸在刚才谢晋元站的位置。
“多谢。”谢晋元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语气依旧平静，“鬼子就这点本事，轰不死俺们，反而让俺们更有劲打！”他喊来副官，“去把俺们仅剩的那箱压缩饼干拿来，给陈副团长的人分了，大家都是抗日兄弟，有啥好东西一起分。”
副官很快抱来一个铁皮箱，里面的压缩饼干只剩不到二十块。谢晋元拿起两块，递给陈砚：“别嫌弃，这还是之前百姓送进来的，俺们省着吃，才留到现在。”陈砚接过，掰了一半递给身边的警卫兵，又把剩下的一半递给谢晋元：“俺们部队带了糙米，不缺吃的，谢团长你们守仓库更需要这个。”
谢晋元没推辞，接过饼干咬了一口，慢慢嚼着：“陈副团长，俺看你们的士兵里有不少苗族弟兄，是不是有啥特别的战术？”他刚才在掩体里看到石刚带着苗族士兵操练苗刀，心里一直好奇。
陈砚笑了笑：“俺们的苗族弟兄擅长山地战和近身格斗，苗刀劈砍利索，对付日军的刺刀很管用。要是谢团长需要，俺可以派几个苗族士兵过来，教你们的人两手，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那太好了！”谢晋元眼睛一亮，“俺们的士兵近身格斗吃亏，正愁没人教，要是能学苗刀，肯定能多杀几个鬼子！”
两人又商议了半个时辰，确定了防御分工：黔军121师负责四行仓库西侧两公里范围的防御，重点守住高坡机枪位和隐蔽通道，防止日军迂回；四行仓库守军则集中精力应对正面和东侧的日军，双方通过周明轩的通讯连保持联系，一旦有情况，互相支援。
临走前，谢晋元送陈砚到通道口，从腰间解下一把钢笔枪，递给陈砚：“这是俺的贴身物件，能打三发子弹，陈副团长拿着，说不定能应急。”陈砚接过，沉甸甸的，笔身上还刻着“抗日救国”四个字，他也解下自己的苗刀刀鞘，递给谢晋元：“这是俺们苗族弟兄送的，能防子弹，谢团长拿着，等抗战胜利了，俺们再换回来。”
回到黔军阵地时，太阳已经西斜，金色的余晖洒在废墟上，给硝烟弥漫的战场添了一丝暖意。石刚见陈砚回来，立刻迎上来：“副团长，一切都安排好了，机枪位已经架好，王锐正给四行仓库的人送弹药。”
陈砚点头，登上一处断墙，望着四行仓库的方向。此时，仓库城头的国旗在夕阳下格外鲜艳，守军们正站在城头，朝黔军阵地挥手。陈砚举起右手，敬了个军礼，远处的谢晋元也在掩体里回礼。
“石刚，”陈砚放下手，语气坚定，“让苗族弟兄挑十个身手好的，去四行仓库教谢团长的人苗刀，再让林大夫准备些草药，送过去给他们的伤员用。”
“俺这就去办！”石刚转身就跑。林晚走过来，手里拿着个药包：“已经准备好了二十份草药膏，让医护兵跟着一起送过去。对了，谢团长的人说仓库里有十几个重伤员，俺想去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陈砚看着她，眼神里带着担忧，却还是点头：“注意安全，让两个警卫兵跟着你，早去早回。”
林晚笑着点头，接过警卫兵递来的步枪，跟着送弹药的队伍往四行仓库走去。夕阳下，她的身影在废墟间穿梭，像一道温柔却坚定的光。
陈砚站在断墙上，望着眼前的一切：士兵们在构筑工事，机枪手在调试武器，苗族士兵在演示苗刀，远处的四行仓库国旗飘扬。他握紧手里的钢笔枪，心里清楚，接下来的仗会更难打，但只要大家团结一心，就没有守不住的阵地，没有打不赢的鬼子。
晚风里传来四行仓库守军的歌声，是《松花江上》，黔军的士兵们也跟着唱起来，歌声在废墟上空回荡，穿过硝烟，飘向远方——那是所有抗日将士的心声，是守住家国、打跑鬼子的坚定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