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虚无。无边的死寂。
意识如同沉入墨汁最深处的尘埃,在绝对的黑暗中悬浮。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感觉,只有一种……永恒的、令人窒息的……空。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一丝……极其微弱的……麻痒感……如同最纤细的针尖……轻轻刺破了这凝固的虚无。
不是来自体外。是……从内部?
紧接着,是……冰冷。一种……深入骨髓的、仿佛浸泡在万载寒冰中的……冷。
然后……是……沉重。难以言喻的……沉重。仿佛整个身体……被浇筑在冰冷的铅块里。
意识……如同被强行从冻土中挖掘出的种子……极其缓慢地……艰难地……复苏。
“呃……”
一声极其微弱、干涩、如同砂纸摩擦的呻吟,冲破了喉咙的禁锢。
我……睁开了眼睛。
视野……模糊、晃动、如同隔着一层布满裂纹的毛玻璃。惨白的光线刺入,带来剧烈的刺痛感。
我在……哪里?
不是茧房那地狱般的黑暗!不是土地庙摇曳的火光!
头顶……是……灰蒙蒙的、低垂的、下着冰冷细雨的……天空?
身体……浸泡在……冰冷刺骨的……泥水里?
我……还活着?
这个认知,如同微弱的电流,瞬间刺激了麻木的神经。巨大的、劫后余生的茫然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空洞感……瞬间攫住了我。
我挣扎着,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试图转动僵硬的脖颈。
“咔吧……”
骨骼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轻响。剧痛传来,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真实感?
视线艰难地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水。浑浊的、泛着铁锈色泡沫的……泥水。没到了我的胸口。
我……似乎……躺在一个巨大的、积满雨水的……凹坑里?
目光缓缓移动。
坑的边缘……是……扭曲、断裂、覆盖着厚厚暗绿色粘液和银灰色蛛丝残骸的……巨大“肉块”?!如同被炸烂的、高度腐败的内脏器官!还在极其缓慢地……蠕动?分泌着粘液?
是……“母亲”的残骸?!
记忆……如同被撕裂的碎片……带着血淋淋的棱角……疯狂地涌入脑海!
崩塌的茧房!砸落的巨茧!护住林晓!毁灭性的撞击!撕裂!粉碎!融化!林晓最后那非人的声音:“……终……于……完……整……了……”
完整?!
巨大的恐惧瞬间压倒了茫然!我猛地低头!看向浸泡在泥水中的……自己的身体!
视线……凝固了。
我的身体……
右半边……依旧覆盖着那层冰冷的、闪烁着暗红金属光泽的……坚硬甲壳!但甲壳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边缘卷曲、焦黑,仿佛被高温灼烧、又被巨力撕裂过!那只异化的钩爪……断了一截!断口处……不是血肉……而是……如同烧焦的、暗红色的……晶体断面?!
左半边身体……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毫无血色的……苍白!上面覆盖着大片大片……尚未完全消退的……青灰色硬块!如同丑陋的尸斑!左臂还能动,但皮肤下的肌肉……传来持续的、细微的……酸麻和……异样感?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深处……休眠?
最让我毛骨悚然的是……我的胸口!
心脏的位置……覆盖着一块……极其特殊的……甲壳?!
它不是纯粹的暗红色!而是……一种……暗红与苍白交织的……诡异颜色?!形状……如同一个……扭曲的……“茧”?!或者……一个……强行缝合的……“疤痕”?!
在这块特殊的甲壳中心……镶嵌着一颗……米粒大小、闪烁着微弱灰白色光泽的……“宝石”?!不!不是宝石!那形状……那光泽……像极了……林晓那双……最后化为灰白复眼的……眼睛?!
“呃啊——!” 我发出一声被恐惧扼住喉咙的嘶鸣!下意识地抬手……想要抠掉那块甲壳!想要挖掉那颗“眼睛”!
但我的左手……刚刚抬起……就……僵在了半空中?!
不是无力!而是……一种……来自身体内部的……冰冷的……“抗拒”?!
仿佛……有另一个意志……在阻止我触碰那里?!
“晓……晓……?” 一个破碎、沙哑、带着巨大恐惧和不确定的声音,从我干裂的嘴唇中挤出。
没有回应。
只有冰冷的雨水,敲打在覆盖着甲壳的右肩和苍白左臂上,发出单调的“嗒嗒”声。
以及……我脑海中……那一片……死寂的……空白。
“母亲”的低语……消失了。
体内“共生体”的嘶鸣……消失了。
林晓最后的声音……也消失了。
只剩下……这片死寂……和……这块镶嵌着“眼睛”的……诡异甲壳……
我挣扎着,用那条还算完好的左臂和半虫化的右肢(钩爪断口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支撑着沉重的身体,极其艰难地……从积满泥水的巨大凹坑里……爬了出来。
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和那深入骨髓的异样感。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身体,却冲不散心头那巨大的空洞和……一种无法形容的……疏离感。
站在坑边,环顾四周。
这里……是林家村的……中心?或者说……曾经的中心。
目之所及,是一片……难以形容的……末日废墟。
巨大的、覆盖着暗绿粘液和银灰蛛丝残骸的“母亲”残骸,如同被炸烂的山峦,占据了视野的大半。它还在极其缓慢地蠕动、分泌粘液,散发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甜腐败气息,但那种令人窒息的威压……已经消失了。它像一具正在缓慢腐烂的、来自远古的恐怖尸体。
残骸周围,散落着无数焦黑、扭曲、覆盖着粘液的虫尸碎片——蜘蛛、蜈蚣、以及其他难以名状的节肢怪物。它们在冰冷的雨水中浸泡,无声无息。
更远处……是被巨大蛛网茧壳包裹的村庄轮廓。但此刻,那银灰色的茧壳……如同失去了生命支撑般……正在……大块大块地……剥落、坍塌!露出下面……被粘液和虫尸覆盖的、面目全非的……房屋废墟!
整个区域……死寂得可怕。没有虫鸣,没有人声,只有雨水敲打废墟和粘液的“沙沙”声。
村子……毁了。
“母亲”……似乎……死了?
林晓……和我的身体……“完整”了?
这个念头带来的不是解脱,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恐惧。
我……还是林宴吗?
我低头,看着自己那只覆盖着青灰色硬块、皮肤下传来异样麻痒感的左手。又看向那只布满裂痕、断了一截钩爪的暗红虫肢。
最后……目光定格在胸口那块……镶嵌着灰白“眼睛”的……暗红与苍白交织的……诡异甲壳上。
一种……不属于我的……冰冷……平静……从那里……蔓延开来……浸透了我的四肢百骸。
“沙沙……”
一阵极其轻微的、仿佛风吹过枯叶的声音……从脚下传来?
不是风声。
我低头。
脚下湿润的泥地里……几颗……极其微小的、闪烁着暗淡灰绿色荧光的……“孢子”般的东西……正从“母亲”巨大残骸边缘……分泌的粘液中……悄然……“发芽”?!
它们极其细小,如同尘埃。顶端……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里面……似乎……有一点……更加微弱的……红光……在闪烁?!
如同……沉睡的……虫卵?!
一股寒意……比这冰冷的雨水更甚……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
“母亲”……真的……彻底死了吗?
还是……它以另一种形式……将“种子”……散播了出去?
我和林晓的“完整”……又意味着什么?
这些问题……没有答案。
只有冰冷的雨水……不停地落下……冲刷着这片浸透了鲜血、粘液、绝望与恐怖的废墟……也冲刷着我这具……半人半虫、胸口镶嵌着妹妹“眼睛”的……残破躯壳。
我抬起头,望向灰蒙蒙的、雨雾弥漫的天际线。那里……是通往镇上的方向……是……“外面”。
回去?
解释这一切?
告诉人们这里发生了什么?
看着自己异化的身体……感受着胸口那冰冷的“眼睛”……还有脚下那些悄然“发芽”的灰绿孢子……
一个冰冷、空洞、却又无比清晰的认知……如同烙印般……刻进了我的灵魂深处:
我……回不去了。
我……已经……成了这恐怖的一部分。
也许……从六岁那年……父亲将那深绿色的“虫卵”药膏……涂进我的伤口时……就已经注定了。
我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身。
不再看向通往“外面”的路。
而是……拖着这具沉重、残破、半人半虫的躯壳……一步一步……踏着冰冷的泥泞和粘稠的虫尸……朝着那正在缓慢坍塌、剥落的……巨大蛛网茧壳深处……那片更加黑暗、更加死寂的……村庄废墟……走去。
雨水……顺着我覆盖着甲壳的右肩滑落……顺着苍白左臂上未褪尽的青灰色硬块滑落……也顺着胸口那块……暗红与苍白交织的……诡异甲壳……滑落。
水滴……轻轻溅落在那颗……镶嵌着的、闪烁着微弱灰白光泽的……“眼睛”上……
仿佛……一滴……无声的……泪。
我的身影……渐渐没入坍塌的蛛网茧壳……投下的……巨大阴影之中。
身后。
冰冷的雨。
依旧在下。
无声地……
侵蚀着……一切。
(全文完)
[彩蛋:诊疗记录残页]
雨水渗进诊所废墟的裂隙,滴落在半埋于瓦砾的硬壳笔记本上。
墨迹被水晕开,勉强可辨:
> 三年前·9月15日
> 宴宴离乡。地窖首次异动。通风管现“首尾环”。开始采集样本。
> 注:它感应到初种远离。加速渗透。
> 本月·暴雨季
> 宴归。侵蚀指数飙升。晓晓颈后出现“巢印”。
> 注:母亲选定新巢。时限将至。
> 最后记录
> 血引实验体第7号失败。转化率92%仍失控。
> (大段潦草涂改)
> 唯一解法:引爆茧房。需完整初种容器持钥进入。
> (字迹陡然加深)
> 代价:双容器湮灭。
> (纸页最下方,一行小字被反复描画至穿透纸背)
> 但若容器提前“融合”……
纸页在此处被暴力撕去。
残边缘毛糙,沾着半枚暗红色、边缘锐利的……
昆虫壳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