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珰看到严嵩,脸色剧变,如同见了鬼魅,失声道:“严……严公公?!您…您怎么……” 在他的认知里,严嵩早已被他在皇城司架空,如同泥塑木偶,深居简出,不问世事,只等着一命呜呼!
自己安排在严公公身边的那些小太监不是汇报说严公公身体大不如前了?每日伺候完陛下之后,回到内务府都是需要宫里的太医梳理一番才能下床走动?按说此刻严公公应该是在床榻之上接受太医的治疗才是,可如今严公公竟然突兀地出现在了自己面前,身体哪里像是抱恙之人?
事到如今他才发现自己架空的只是表面上的严公公,自己加入皇城司四年,如履薄冰地小心翼翼发展,一步步蚕食严公公的权柄。而这一切,都是严公公让他蚕食,故意送到他面前的。
便是那些他自以为是已经完全倒向自己的小太监也都是假的?
一想到这里,周珰后背一阵发冷。
严嵩没有理会周珰,甚至连眼角余光都未曾施舍给他一分。他步履蹒跚,却异常稳定地穿过自动分开的人群,径直走到陈承安面前。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这位在众人印象中早已失势、被周珰取代的大太监,竟对着陈承安,极其恭谨地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内臣之礼!
“老奴严嵩,奉陛下口谕,蛰伏日久,让侯爷受惊了。”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如同在滚油里泼进了一瓢冰水!
奉陛下口谕!蛰伏日久!
这八个字,如同八道惊雷,狠狠劈在周珰和所有举棋不定准备依附于周珰的皇城司番役心头!周珰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变得惨白如纸,身体无法控制地晃了晃,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
既然是蛰伏,那便是暗中监视,自己私下里做的那些事情,严公公到底知道了多少?
严嵩直起身,浑浊的老眼转向面无人色的周珰,嘴角勾起一丝极其残酷、冰冷的笑意,如同秃鹫盯上了垂死的猎物。“周珰,你可知罪?”
“咱…咱家……”周珰嘴唇哆嗦着,想要辩解。
严嵩却不给他任何机会。他枯瘦的手从宽大的袖袍中缓缓伸出,手中托着的,赫然是一枚用明黄锦缎包裹、雕刻着盘龙图案的——天子令牌!令牌下方,还压着一份折叠整齐的文书。
“陛下有旨!”严嵩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而充满穿透力,如同丧钟敲响,“经查!皇城司副提督(副统领)周珰,身负皇恩,不思尽忠报国,反结党营私,贪墨巨万,构陷忠良!更查实其暗中勾连北地梁戎,私通敌国,出卖军情,罪证确凿!其行可诛,其心当剐!”
他猛地抖开那份文书,赫然是几份字迹清晰、盖有血手印的证词,以及……一张极其清晰的、描绘着梁戎王庭特有狼头标记的货物清单副本!与荀彧找到的那本暗册中的记录,严丝合缝!
“此乃通敌叛国铁证!陛下命老奴蛰伏,只为今日,将你这国蠹奸贼,绳之以法!”严嵩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彻底宣判了周珰的死刑,“来人!剥去周珰官服,打入天牢!皇城司上下,凡周珰党羽,即刻锁拿,一个不留!”
“不——!!”周珰发出绝望的、野兽般的嘶嚎,双眼赤红,如同疯魔,“假的!都是假的!是陈承安和这老阉狗构陷咱家!陛下!老奴冤枉啊!”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刀,竟想拼死反抗!
然而,严嵩身后,无声无息地出现了数名气息沉凝如渊、眼神锐利如鹰的黑衣内卫!这些人,才是皇帝帝辛真正的心腹死士!其中一人身形如鬼魅般闪动,一指精准地点在周珰手腕穴道上。
“当啷!”周珰的佩刀脱手落地。
另一名内卫如拎小鸡般,瞬间卸掉了周珰的下巴,将其所有不甘的咆哮和咒骂都堵在了喉咙里。动作干净利落,狠辣无情。几名番役头目想动,却被内卫冰冷的目光一扫,顿时如坠冰窟,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周珰如同一条被抽掉骨头的癞皮狗,被两名内卫死死按住,剥去象征身份的粉色袍服,拖死狗般向外拖去。他怨毒到极致的目光死死盯着陈承安和严嵩,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太监的官袍按照品级,最高的是一身红衣,就如现在的严嵩,其次是粉红色,就如周珰。那一身刺眼的绯,被粗暴地扒下,丢在了地上,如同周珰的心,终于落了地,死心地落下,落在泥土里。
雅阁内,死一般的寂静。
刑部侍郎、京兆尹、仵作、衙役、皇城司的番役……所有人都被这兔起鹘落、雷霆万钧的变故震得魂飞魄散,呆若木鸡。谁能想到,权势熏天的皇城司副提督周珰,竟在顷刻间,以通敌叛国这等十恶不赦之罪,被彻底碾为齑粉!而导演这一切的,竟是那位传说中早已被架空的严嵩!还有……武安侯陈承安!
而这些人,有人心里更是打颤,因为这些人当中的很多人与周珰都有过或多或少的接触,谁知道会不会牵连到自己。
原本这些人以为,有金陵周家作为靠山,便是有事,也是大事化小,最后不了了之的。
帝辛登基六年,从来没有释放过如此雷霆手段。
一下重击,把所有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严嵩缓缓收起令牌和证词,又恢复了那副垂垂老矣、人畜无害的模样,对着陈承安再次躬身,声音平淡无波:“侯爷,凶案现场物证,他目光扫过陈承安手中的残信,以及后续事宜,就辛苦您会同刑部、京兆府主持了。老奴还需回宫,向陛下复命。”
“严公公辛苦。”陈承安微微颔首,目光深邃。
严嵩不再多言,在数名黑衣内卫的簇拥下,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醉仙楼外的夜色中。留下满地狼藉和一室惊魂。
陈承安的目光缓缓扫过噤若寒蝉的众人,最后落在地上那滩属于郑伦的暗红血迹上,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那张写着“周”字的残信。周珰倒了,但这潭水,才刚刚被彻底搅浑。郑伦的死,这封指向不明的信,还有那本暗册上密密麻麻的名字……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不过这一切,有些着急了。
陈承安知道那位帝辛陛下的心思。陛下也在布局,那一盘棋很大,棋盘自然就是整个大周的江山社稷,可是如今手里的力量还是有些孱弱。
之前搞掉了周文远与周文昶这兄弟二人,已经让金陵周家处于一种高度戒备状态,如今又搞掉了周珰,金陵周家怕是要死命反扑了。
不过这是一场官场上的生死博弈,陈承安若是率先动用了其他手段,在官场上便是输了,就看对方如何出招了。
陈承安自认如今若是在朝堂上争斗,自己比对方的胜率略大一些。
若是动用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陈承安自认他可以将对方连根拔起,不过善后的问题就是十分麻烦的问题。而且一旦对方有漏网之鱼,日后再想斩草除根可能就会费一番手脚。
暗部的渗透还没有那么深,留年的杀伐之力还没有那么强。自己若是亲自动手,怕是分身乏术。
他深吸一口气,那带着血腥味的冰冷空气涌入肺腑,眼神却锐利如初。
“王侍郎,府尹大人,”陈承安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现场封锁,仵作重新验尸,所有相关人等,严加讯问!尤其是这封残信,”他举起手中的纸片,“给本侯掘地三尺,也要查出它的来历!”
“另外,这件事怎么不见大理寺的官员在现场?”陈承安开口便带着一丝问责的意思,虽然他是工部尚书,是武安侯,不过这意思问责之言出口,让在场的很多人忽然发现,眼前这位年轻的侯爷的权柄,已经开始让人无法直视了。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本应是火树银花、金吾不禁的喜庆日子,但整个大周朝堂,却笼罩在一片肃杀压抑的阴云之下。
议政殿殿内,巨大的蟠龙柱撑起高阔的穹顶,百官按品阶肃立,空气却凝滞得如同铅块。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带着惊惧和探寻,投向御阶之下,那个身着一袭白色儒衫,腰扎尚书玉带、身姿挺拔如松的身影——武安侯陈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