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桃的银针尖悬在太阳穴上方时,手背的血管微微跳动。
石缝漏下的月光在针尾红绳上打了个旋儿,像母亲当年给她扎针时,烛火在药罐口跳起的光斑。
她闭了闭眼,针尖轻轻点下——不是寻常针灸的酸麻,是根细铁丝突然挑开了脑仁里的茧,疼得她踉跄半步,后腰撞在冰凉的镜架上。
白桃!陆九的手及时托住她手肘,温度透过粗布军装渗进来。
她摆了摆手,睫毛剧烈颤动,眼前的重影里浮起模糊的画面:青石板被雨水泡得发亮,朱漆斑驳的艮卦门楼下,一个穿月白衫子的女子正低头哄怀里的婴儿。
女子腕间银镯轻响,正是镜中母亲的那副,婴儿后颈有道淡粉色的疤,在雨幕里像朵没开全的桃花。
是...母亲。白桃的指甲掐进掌心,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淌。
那画面突然碎成星子,她睁开眼时,正撞进小梅湿漉漉的眼睛里。
少女不知何时凑得极近,发梢沾着铜镜上的露水,你看到什么了?
白桃喉结动了动。
她想起三岁时摔在药碾子上,母亲抱着她在药堂里转圈,后颈的疼被眼泪泡得发软;想起昨夜整理母亲遗物时,那半块绣着六瓣梅花的襁褓布——和小梅枕头下藏的旧帕子,针脚竟是一式的。
你不是巽卦村的普通女孩。她握住小梅发凉的手腕,能摸到细弱的脉搏跳得飞快,你是白芷的女儿。
小梅的睫毛抖得像被风吹的蝶。
她后退半步撞在李秀才身上,怀里的铜铃当啷作响。
老人扶了扶滑到鼻尖的眼镜,手抄本地掉在地上——他蹲下去捡时,白桃瞥见泛黄的纸页上圈着朱砂:阴阳交汇,方可破艮而出。
艮卦是终点,也是起点。李秀才的声音发颤,手指抚过那行字,我爷爷说过,真正的宝藏不是金块玉匣,是...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文脉。他抬头时眼眶发红,当年日军炸了城南的藏书楼,我爹背着半箱《九章算术》往山里跑,被子弹穿了肺——原来我们守的,从来不是金银。
陆九弯腰捡起手抄本,烛火在他瞳孔里晃了晃:乾卦与坤卦交界处有座古墓,我查过日伪档案,他们上个月派了支工兵队往西北方向去。他把本子递给白桃,指腹在阴阳交汇四个字上压出浅痕,白芷当年留信说未竟之事在乾坤,那里该是关键。
白桃接过本子时,袖中玉簪硌得手腕生疼。
那是母亲的陪嫁,空心处藏着她新炼的鹤顶红毒针。
她趁人不注意塞给小梅,玉质的凉意透过少女掌心传来:遇到危险就扎咽喉。小梅低头看了眼,指尖轻轻抚过簪头的梅花纹,重重点头。
你们真以为,只有你们配得上守护?
铁牛的声音像块淬了冰的石头。
白桃转身时,看见他手里的铜剑正泛着幽光——那剑鞘上的云雷纹,和她玉佩拼出的梅花边缘严丝合缝。
这个力大无穷的守墓人不知何时挡在洞口,肌肉虬结的胳膊绷得像铁铸的,我爷爷的爷爷就在这儿守着,你们带着铜铃、举着破镜子,凭什么说自己是护宝人?
陆九往前跨了半步,挡住白桃和小梅。
他的背影在火把下拉得老长,语气却轻得像片羽毛:凭我们身上的血。他扯了扯领口,露出锁骨处暗红的胎记——竟是六瓣梅花的形状,当年白芷救过我爹,她在我心口点过朱砂,说梅花不落,文脉不灭
铁牛的铜剑微微发颤。
白桃看见他喉结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突然——
地下传来闷雷似的轰鸣。
所有人的动作都顿住了。
那声音不是从头顶,是从脚底板往上钻的,像有根看不见的绳子在拽着心脏。
铁牛的铜剑地掉在地上,李秀才的眼镜摔成两半,小梅攥着玉簪的手在发抖。
号角...铁牛嘶哑着开口,是乾卦方向。
白桃蹲下身捡铜剑时,指尖触到地面——石头在发烫,像被埋了千年的火种突然醒了。
她抬头望向洞外,西北方的天空泛着诡异的青紫色,有什么东西正从地底下往上顶,把云层都撑出个窟窿。
号角声又响了,比刚才更清晰。
像是有人用青铜铸了条河,从地缝里淌出来,漫过所有人的脚背。
陆九捡起铜剑递给铁牛,火光里他的眼睛亮得惊人:现在信了?
铁牛接过剑,指腹擦过剑身的血槽。
远处的闷响还在继续,他突然咧嘴笑了,露出颗缺了角的虎牙:走,带你们看看真正的守墓人怎么护宝。
白桃摸了摸胸前的玉佩。
母亲的字迹还在脑海里晃,这次她看清了最后几个字:待梅花重开,阴阳自明。
号角声在地下回荡,仿佛唤醒了沉睡千年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