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桃的指尖在油纸包封口的红线上停了三秒。
那红线的编法像一根细针,精准挑开了她记忆里最柔软的茧——二十年前的春夜,母亲白芷在药王宗药房的烛火下编结药包,红绳在她指节间翻花,末了总要打个同心结,说“桃儿,好药要配真心”。
此刻这红线已经褪成淡粉,却仍裹着她的心跳。
她用牙轻轻咬住下唇,指甲沿着油纸边缘慢慢划开,脆响在地下空间里格外清晰。
信纸露出来的瞬间,她的呼吸陡然一滞——是母亲的簪花小楷,每一笔都像蘸着晨露写的,“若你读到此信,说明我已无法亲守此地”。
“妈...”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像吞了块化不开的冰糖。
二十年了,她始终记得屠城那晚,母亲把她塞进米缸时说“乖乖等娘”,再睁眼时只有满地焦土和染血的银簪。
此刻信纸上的墨迹被泪水洇开,她才惊觉自己何时已跪坐在地,膝盖抵着青砖的凉透过粗布裤管往上钻。
“医阵之力,非为私藏,乃为护国。”她念到这句时,喉结重重滚动。
墙上《瘟疫解毒方》的字迹突然变得清晰——原来母亲早把医道当作战场,那些她背得滚瓜烂熟的汤头歌诀,竟能解生化武器的毒。
信纸最后一行被泪痕泡得发皱,“望汝继吾志,以身为引,唤醒地脉之灵”,她用指腹反复摩挲这行字,像在触摸母亲温热的掌心。
“白桃。”陆九的声音从头顶压下来。
他不知何时蹲在她身侧,指节轻轻叩了叩信纸背面。
白桃这才发现信笺是双层的,背面用炭笔草草画着地图,红圈蓝点密密麻麻,“华北战区、西南补给线...这些节点,都是能藏粮、储药、设伏的要地。”他的指尖停在南京城郊的红圈上,“日军要抢《瘟疫解毒方》是幌子,他们真正怕的是——”
“是医阵能变成抗日的堡垒。”白桃接过话头,声音里的颤意突然凝住。
她想起李秀才被篡改的路线图、村民里混进的日军特工,原来敌人早看透了母亲的布局:毁掉这些节点,就能切断敌后补给;但他们更想占为己用,把中医的护身之力变成侵略的帮凶。
“叮——”
脆亮的铜铃声炸响在两人中间。
小梅不知何时摸出怀里的铜铃,正踮脚把铃铛贴在信纸边缘。
白桃这才注意到,那铜铃表面刻着细小的八卦纹,和墙上的符号如出一辙。
小丫头的手腕轻轻一晃,铃声突然变得清越,像山涧撞碎冰壳的第一声泉鸣。
整座地宫开始震动。
白桃踉跄着扶住药柜,看见墙上的八卦符号依次亮起幽蓝的光——乾卦西北方最先亮,接着是正东方的震卦,像被某种力量顺着地脉点燃。
药柜的木榫发出“咔咔”轻响,她突然想起母亲信里的“地脉之灵”,原来医阵根本不是藏宝库,而是用《周易》卦象锁住的活阵!
“白姐姐!”小梅的尖叫混着远处的脚步声。
白桃猛地抬头。
地宫入口方向传来日语喊喝,夹杂着铁器撞墙的闷响——日军追来了。
她的目光扫过信末的批注:“阵眼在离卦正南方,以白家祖佩为引。”手本能地摸向颈间,那里挂着半块羊脂玉佩,是母亲塞给她的最后信物。
“陆九!”她扯下玉佩,朝正南方向的墙根冲去。
陆九立刻跟上,反手抽出腰间的勃朗宁,枪口对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白桃在墙根摸到一道凸起的卦纹,将玉佩碎片按进去,石屑簌簌落在她手背上。
“嗡——”
地宫发出低沉的轰鸣,像沉睡的巨兽突然睁眼。
白桃后退两步,看见一道淡金色的屏障从地面升起,入口处的喊喝声瞬间被隔绝,只剩模糊的撞击声。
陆九用枪管敲了敲屏障,金属与空气相撞的闷响证实了他的猜测:“是气墙,能挡子弹。”
“不止挡子弹。”白桃盯着自动打开的药柜。
最前排的乌木抽屉“咔嗒”弹开,党参、黄芪、金银花的香气混着陈皮的辛香涌出来。
她摸出随身的牛皮笔记本,笔尖在纸页上飞转——《金疮止血散》《行军消暑丹》《解毒汤》...这些在战场上能救命的药方,母亲竟全藏在药柜的暗格里。
“他们搬来炸药了。”陆九突然压低声音。
他贴着屏障站着,耳尖微动,“至少有三个小队,带着洛阳铲。”白桃的手指顿了顿,抬头正看见他紧绷的下颌线——这个总爱易容成商贩的中统特工,此刻眼里是她从未见过的冷硬,像块淬过冰的铁。
“抄完这页就走。”她加快速度,墨水滴在“瘟疫解毒方”的“毒”字上,晕开个小墨团。
小梅不知何时凑过来,踮脚把铜铃塞进她手心:“姐姐,铃铛变暖和了。”白桃这才发现,铜铃表面的八卦纹正随着心跳的节奏发亮,和墙上的光纹连成一片。
“她...还在等我们。”
小梅的声音突然轻得像片雪。
白桃抬头时,正看见小丫头仰着脸,眼睛亮得反常,仿佛能穿透层层石壁。
她的话音刚落,地宫的震动突然加剧,头顶的石屑扑簌簌往下掉。
远处传来闷雷似的轰鸣,白桃分辨了两秒——是爆炸声,从东边传来的。
陆九的枪口转向入口方向,屏障外的撞击声突然变弱。
他回头看白桃,目光扫过她怀里的笔记本和装满药材的布包,低声道:“该走了。”
白桃把铜铃塞进小梅手里,站起身时膝盖有点麻。
她最后看了眼墙上的《瘟疫解毒方》,母亲的字迹还在眼前晃:“以身为引,唤醒地脉之灵。”原来所谓护宝,从来不是守着金银,而是把老祖宗传下的医道、卦象,变成插在敌人心脏上的刀。
地宫的震动仍未平息。
远处的爆炸声更近了,混着屏障外日军的嘶吼。
白桃摸了摸颈间空了的玉佩位置,那里还留着体温。
她牵起小梅的手,对陆九点头:“走。”
三人刚转过药柜,身后突然传来“轰”的一声。
白桃回头,正看见入口处的屏障泛起涟漪,日军的炸药包在屏障外炸出一团火光。
火光里,她仿佛看见道影子一闪——穿月白棉袍,发间插着银簪,正朝她笑。
“妈?”她脱口而出。
陆九的手按在她肩上:“幻觉,是地阵的灵气扰动。”
但小梅挣开她的手,朝那团火光跑去两步,又回头,眼睛亮晶晶的:“不是幻觉,白姐姐,她真的在等我们。”
地宫的灯突然全灭了。
黑暗里,白桃听见铜铃重新响起,这次的声音里裹着丝若有若无的琴音,像极了母亲当年在药房里哼的童谣。
远处的爆炸声更近了,震得头顶的石缝里簌簌落土。
白桃握紧小梅的手,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滴在手背上——是眼泪,不知是谁的。
“走。”陆九的声音在黑暗里像根定海神针,“地阵启动了,他们进不来,但...爆炸声不对。”
白桃竖起耳朵。
这次的爆炸比刚才更闷,带着种熟悉的震颤——是地雷?
还是...
“是地阵的反击。”她突然反应过来,母亲信里的“地脉之灵”,或许不只是屏障。
地宫再次剧烈震动。
黑暗中,小梅的铜铃突然爆发出清亮的长鸣,像道穿破乌云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