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桃的指尖刚触到青铜令牌背面,便被细密的纹路硌得一滞。
她借着石壁缝隙漏下的微光眯眼细看——那些原本以为是铸造时的瑕疵,竟在指腹摩挲下显出规律:水波纹样从牌首的字底端漫开,像被风揉皱的河面,又像某种暗河的脉络。
桃姐,你看!小梅突然凑近,发梢扫过她手背。
这姑娘不知何时摸出颈间的玉佩,那是块半透明的羊脂玉,此刻正压在短笺边缘。
白桃顺着她指尖望去,泛黄的纸角竟泛出极淡的墨痕,像春冰初融时的水纹,若不是贴着玉,根本看不出来。
隐写术。白桃脱口而出。
三年前在军统特训班,她见过用明矾水写密信,遇火显形;可这遇玉显形的手法...她望着小梅攥着玉佩的手,那是白芷临终前塞进孩子手里的,你娘或许早料到会有今天。
小梅的睫毛颤了颤,玉坠在她掌心投下淡青色的影子:我娘说,这玉是药王宗传了三代的定情物。她声音发颤,却还是把短笺往玉佩上多贴了贴,桃姐你瞧,这里还有字!
白桃凑过去,果然见一行细若蚊足的小字从纸边漫出来:坎水通幽,玉引真章。
她喉间发紧——父亲白仲年的小楷向来方正,这行字却写得极轻,像怕被风刮走似的。
白桃将令牌和短笺收进贴胸的暗袋,手指在袋口按了按。
那里还装着《乾坤秘录》,书页边缘硌着她心口,韩无忌的人随时会冲进来,得赶在他们前头。
祭坛侧壁的新通道比想象中逼仄,石阶往下延伸时,白桃的靴底蹭到潮湿的苔藓,滑得她踉跄半步。
小梅立刻扶住她胳膊,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外套渗进来:桃姐,我记得你说过,坎卦属水,主潜藏...这底下该不会有河吧?
所以更要小心。白桃摸出随身的银针,银尖在石壁缝隙里轻轻一挑。
石屑簌簌落下时,她闻到一丝甜腻的香气——迷迭香混着曼陀罗,是日军常用的麻醉剂。屏住呼吸!她拽着小梅退后半步,另一只手快速在腰间药囊里翻找,他们在通风口设了伏兵。
银针再次刺入石壁时,白桃用指节叩了叩石缝:三、二、一。咔的轻响,一缕青烟从石缝里钻出来,像条淡青色的蛇。
前方拐角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接着是含混的日语咒骂,很快便没了声息。
是巡逻队。白桃扯下衣襟一角捂住口鼻,迷香要过盏茶时间才散,趁现在。
小梅的手在发抖,却还是紧跟着她跨过昏迷的日军。
白桃瞥见那士兵腰间的刺刀,刀鞘上刻着樱花纹——是特高课的人。
她攥紧药囊的手又紧了几分:韩无忌这次是铁了心要截胡。
通道尽头的水闸比想象中壮观。
青铜闸门足有两人高,门楣上的刻字被水锈覆盖,白桃用银针刮去表层,坎为水,水润万物而不争几个篆字便显了出来。
闸门中央嵌着三枚铜环,每枚环上都雕着漩涡纹,像三朵凝固的浪花。
《青囊经》说,坎卦五行属水,水主藏。白桃将令牌按在闸门上,水纹与铜环的漩涡纹严丝合缝,藏的是暗河,也是...生路。她想起祖父笔记里夹着的碎纸片,水纹有三叠,对应天地人三才。
小梅凑过来看:那铜环该怎么转?
令牌上的水纹从左到右是三叠,第一叠五圈,第二叠七圈,第三叠三圈。白桃的指尖在铜环上轻点,五是生数,七是成数,三是变数...转!
第一枚铜环转五圈时,闸门发出的轻鸣;第二枚转七圈,石壁渗出细密的水珠;第三枚转三圈时,白桃听见自己心跳盖过了水声——!
水流开始退去。
白桃望着水位线一寸寸下降,露出下方的石道,石道两侧的石壁上有模糊的刻痕,像被雨水冲刷过的壁画。
她摸出药囊里的朱砂粉,用银针蘸着抹在刻痕上——淡红色的线条立刻清晰起来,是幅简易的地图,箭头指向东北方,旁边还写着字。
欲破艮山之封,须以心火为引。小梅念出旁边的小字,声音突然哽住,是...白爷爷的字。
白桃的喉咙发紧。
父亲的字迹她再熟悉不过,横折处总带着微微的顿挫,像在跟谁较劲似的。
她伸手去摸那些字,指尖触到石壁的凉意,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混着日语的嘶吼:八嘎!
追!
韩无忌来了!小梅的脸瞬间煞白。
白桃迅速将令牌插入闸门旁的凹槽,机关启动的轰鸣中,她看见闸门上方的石砖开始松动。她拽着小梅往石道尽头跑,水流退去后露出的暗河此刻翻涌着浪花,跳下去!
桃姐,水好冷——小梅的惊呼声被水声吞没。
白桃抱着地图卷扎进水里,刺骨的寒意瞬间浸透全身。
她在水下睁开眼,看见小梅正拼命划水,发绳散了,黑发像墨云般在水里飘着。
暗河的水流比想象中急,白桃被冲得撞上一块礁石,怀里的地图卷地散开一角。
她伸手去抓,却只触到一张被水冲远的纸页,墨迹在水中晕开,像朵快凋谢的花。
抓住这个!小梅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白桃抬头,见她正抓着一根浮木,木头上的树皮被剥去一块,露出里面的刻字——,是白芷的。
白桃的手在水里顿住。
那是她最熟悉的字,三年前在法租界,白芷替她挡子弹时,血就溅在这个字上。
此刻木头上的刻痕很新,切口还带着淡青色的树汁,像刚被人刻上去不久。
水流突然变急,白桃被冲得呛了几口水。
她抹了把脸上的水,看见前方的黑暗中泛着幽蓝的光,像是...冰?
小梅,抓紧!她喊了一声,怀里的地图卷又散了一页。
暗河的风卷着寒意灌进衣领,白桃打了个寒颤——这水,怎么越来越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