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桃的鞋跟在青石板上磕出细碎的响,每一步都像踩在绷紧的弦上。
密道尽头的风突然变了方向,带着潮腥气卷过来,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出了冷汗,后颈的碎发黏在衣领上。
姐姐。小梅的声音被石壁吸走大半,像片飘在雾里的叶子。
她的手还攥着白桃的腕子,指尖凉得惊人——这孩子从方才在密道里摸到六十四卦刻痕时就开始发抖,此刻却仍踮着脚往石室中央探,像只被烛火吸引的飞蛾。
青铜棺椁就立在那里,表面的铜绿被夜明珠照得发乌,倒像是凝固的血。
白桃的瞳孔猛地缩成针尖——棺盖上那枚半透明的玉简,纹路正是祖父常用的连山卦,边缘还留着他用刻刀修正卦象时留下的细痕。是卦灵简。她喉咙发紧,这东西最后一次出现在她记忆里,是十四岁那年冬夜,祖父跪在祠堂前,用帕子反复擦拭它,说等小桃长大,就明白这不是块普通玉。
小梅的脚步又挪了半寸,胸前的玉坠突然发出嗡鸣。
那声音像古寺里蒙尘的钟被轻轻撞了一下,白桃后颈的汗毛瞬间竖起来。
她反手扣住小梅的肩膀,力道重得几乎要掐进骨头里:别动。指尖触到女孩锁骨处凸起的骨节,突然想起昨夜在药庐替小梅疗伤时,这孩子背上也有这样的骨感——像株在石缝里硬撑着长的野藤。
探气针插入棺椁缝隙的刹那,白桃的呼吸顿住。
银针尾部的红绳晃了晃,棺底涌出的雾气比她想象中更快,淡紫色在空气中漫开,像滴化不开的紫墨水。迷神瘴。她扯下颈间的药囊,倒出两颗裹着金箔的醒神丸,一颗塞进小梅嘴里,一颗含在自己舌下。
药汁的苦立刻漫开,她盯着那团雾气里若隐若现的青铜纹路,想起《千金方·毒篇》里的记载:此瘴最阴,能引人心魔。难怪祖父要把这东西封在这里——若不是有解药,光是站在五步内,就会把最隐秘的恐惧当成真实。
跟紧我。白桃拽着小梅绕向石室北侧,靴底碾过地上不知年月的碎石。
墙上的八卦残阵图在夜明珠下泛着冷光,兑卦的位置缺了个巴掌大的豁口,旁边的小字被铜锈覆盖了大半,她用银针挑开锈迹,非真主不可补,非双钥不可启几个字突然刺进眼里。
真主?
双钥?
白桃的手指抚过腰间的符袋——这是离开重庆前,陆九塞给她的,说你祖父当年布的阵,或许用得着。
符袋里三枚主符的纹路突然烫起来,她心头一跳,取出符纸时带落了张四象符。
两张符纸刚碰到墙面,就像被磁石吸住般贴了上去。
咔——
石屑簌簌落下的声音比雷声还响。
墙角的暗门开得极慢,露出里面黑黢黢的缝隙,像只突然睁开的眼睛。
白桃摸出勃朗宁,枪柄上的字硌着掌心,那是陆九用刻刀一点一点刻的,说留个记号,万一走散了好找。
此刻这记号却像团火,烧得她掌心发烫——陆九此刻该在上海,替军统截获日军的密码本,怎么会......她猛地摇头,把杂念甩出去。
暗门后的小室比想象中逼仄,石碑立在中央,石面打磨得极光滑,映出她和小梅交叠的影子。
白桃的指尖刚触到碑上的字迹,就像被烫了似的缩回——那是祖父的笔迹,运笔时手腕微颤的弧度,和她十二岁那年替他研墨时见过的分毫不差。若吾已逝,愿汝知其全貌。她念出声,声音发颤,原来......
姐姐你看!小梅突然拽她的衣袖。
小女孩踮着脚,手指点在石碑背面,这里有字!
白桃转身的瞬间,后颈的寒毛全竖起来。
血色的字是从石碑里渗出来的,像被血泡过的墨,归元未尽,天命未终八个字正随着她的目光往上爬,仿佛有生命。
轰——
整座密室突然震动起来。
白桃踉跄着扶住石壁,掌心触到的卦象正在发烫,红光从刻痕里渗出来,像被点燃的血。
小梅尖叫一声扑进她怀里,玉坠在两人之间撞出脆响。
白桃抬头,就见原本黯淡的卦灵简此刻亮得刺眼,青铜棺椁上的纹路正在重组,乾卦的龙纹、坤卦的地纹,竟真的在石墙上游移起来。
是残阵......复生了。白桃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她想起三天前在破庙里,青冥子临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你祖父布的阵,没那么容易断。当时她只当是将死之人的胡话,此刻却觉得每块墙砖都在震动,像在应和某种古老的心跳。
姐姐,墙在动!小梅的声音带着哭腔。
白桃低头,看见小女孩的睫毛上挂着泪,在红光里像串碎钻。
她抱紧小梅,勃朗宁的枪口指向暗门——那里不知何时涌出了灰尘,混着震动的石屑,在空气里织成张灰蒙蒙的网。
远处突然传来脚步声。
不是陆九常穿的软底布鞋,不是军统特工的牛皮靴,是带着金属撞击声的重靴,一下一下,像锤子砸在白桃的神经上。
她数着那声音:两下,三下,七下——至少七个人。
别怕。白桃摸出最后两颗醒神丸,一颗塞进小梅嘴里,一颗含在自己舌下。
药汁的苦顺着喉咙流进胃里,她盯着逐渐清晰的脚步声,手指在扳机上扣紧。
青铜棺椁的红光映在枪身上,把字染成了血红色。
密室的震动还在加剧,石碑背面的血色文字已经爬到了顶端,像条正在苏醒的赤蛇。
白桃听见自己心跳如鼓,混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在石墙上撞出回音。
她突然想起祖父常说的话:卦象不是死的,是活的,像人,会醒,会怒。
此刻,她终于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