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震颤的余波尚未平息,一种更深邃、更令人心悸的律动便从地脉深处传来,仿佛沉睡的巨兽翻了个身,搅动了整片山河的根基。
白桃盘坐在祖坟石龛前,四周枯木逢春的景象非但没能给她带来半点慰藉,反而像一幅色彩艳丽却毫无生气的画。
归藏之纹消散后留下的空洞感愈发强烈,像一个无法填补的黑洞,正贪婪地吞噬着她的感知。
鼻尖萦绕的泥土芬芳时而清晰,时而又变得遥远模糊,耳畔的风声也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
魂魄与肉身正在剥离,这种缓慢而确定的过程,比任何瞬间的剧痛都更折磨人。
她下意识地从袖中摸出随身携带的银针,想循着药王宗的法门自诊,稳固即将离散的神识。
然而,当锋锐的针尖触及手腕“太渊”穴时,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银针非但没有刺入分毫,反而像是被一股无形的斥力弹开,针尾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频率剧烈颤抖,发出嗡嗡的悲鸣。
仿佛她这具身体,已经不再接纳流淌了数百年的药王血脉。
“阵换了……”她失神地看着自己苍白的手腕,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可我……还配当‘锁心者’吗?”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陆九猛地发出一声闷哼,单膝跪倒在地。
他胸口的金纹不再是之前与地脉同频的沉稳搏动,而是陷入了一种狂乱的痉挛。
时而如战鼓擂动,快得要撕裂他的胸膛;时而又如残烛之火,微弱得近乎停滞。
这感觉,就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地底深处,攥住了连接他与大地的命脉,肆意拉扯。
他毫不犹豫地咬破指尖,挤出一滴殷红的血珠,滴向脚下的地缝。
这是他与大地沟通最直接的方式。
然而,往日里会立刻被大地吸收的精血,此刻却像滴落在荷叶上的水银,非但没有渗入,反而迅速凝结成一颗漆黑如墨的珠子,表面还泛着油腻的光泽。
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那颗黑色的血珠竟像有了生命一般,缓缓蠕动着,沿着他指尖的血痕,试图爬回他的伤口。
陆九眼神一凛,反手一掌将那诡异血珠拍得粉碎。
他皱紧眉头,从怀中摸出那截断命刃的残骸。
此刃曾斩断地脉之“口”,残留着最本源的气息。
他催动心火,一缕微弱的金色火焰包裹住刀柄,灼烧着上面残存的印记。
刀柄在火焰中微微震颤,青色的光芒一闪而过,一行虚幻的古篆在半空中浮现,字迹扭曲,充满了怨毒与不甘:“口未死,寄土中。”
“小梅!”陆九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
不用他喊,小梅早已行动。
她双膝跪地,十指间牵引出的无数纤细银丝,如探入水中的根须,小心翼翼地贴上地面那些新生的青光脉络,试图感知阵基的稳固程度。
银丝触及脉络的瞬间,一股阴寒刺骨的力量猛然逆冲而上!
这股力量毫无生机,充满了纯粹的恶意与贪婪,仿佛万千怨魂的嘶吼凝于一体。
“噗——”
小梅如遭重击,整个人向后倒飞出去,一口鲜血喷洒在空中。
她脸色煞白如纸,颤抖着睁开眼,眼中满是惊骇:“地脉在……呼吸。但它吸的是‘愿’,吐的是‘贪’。我们封了口,可‘欲’还在。”她伸出颤抖的手指,指向乾位的方向,那里正是之前地脉之“口”的所在,“那里……有东西在学陆九的心跳。”
“不对!”白桃猛然抬头,强行运起体内仅存的残力,将银针狠狠刺入眉心“印堂”穴,剧痛让她模糊的五感瞬间清明了一瞬。
她从怀中取出祖父遗留下的卦象罗盘,这罗盘以药王宗秘法炼制,专门用来追索与地脉相连的异常气息。
罗盘的指针本该应小梅所指,钉死在乾位。
可此刻,那根玄铁磁针却像发了疯一般剧烈旋转,最终无视了乾位那强大的心跳律动,以一种决绝的姿态,死死地钉在了“坤”位——西南方!
那里,正是药王宗祖祠所在之地!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闪电般劈开白桃混沌的思绪,她失声喊道:“阵眼转移了?不……是‘朵颐’在逃!它放弃了那个模仿陆九心跳的假身,它要借我们药王宗的宗祠地基重生!”
话音未落,陆九正欲起身追查,胸口灼痛欲裂。
他低头看去,只见那片原本坚不可摧的金色纹路中央,竟骤然裂开一道细微的缝隙。
一滴漆黑如墨的血液从裂缝中渗出,滴落在地。
那黑血没有凝固,反而像被点燃的火油,“嗤”的一声,化作一缕带着腥甜气息的青烟,瞬间钻入了地缝之中,消失不见。
一股前所未有的虚弱感席卷全身,陆九踉跄着扶住一旁的石碑,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它在认我……当新宿主!”
几乎在同一瞬间,白桃感觉自己摊开的左手掌心传来一阵钻心的奇痒。
她惊恐地低头,只见掌心的生命线上,一道纤细的黑色纹路凭空出现,如同一条活着的虫子,正顺着她的掌纹飞速游走,向着她的手腕蔓延。
无数细碎、重叠的女子低语声在她耳边炸开,带着无尽的怨恨与哀愁。
“你逃不掉的……”
“你是白家的女儿……”
“我们的血,就是你的牢笼……”
与此同时,小梅的银丝在被震断前,从地底深处捕捉到了最后一句微弱却清晰的低语。
那声音不再是任何人的模仿,而是一种全新的、混合了无数欲望的、令人作呕的合成音。
“……它要换皮了……”
这五个字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黑纹已经顺着白桃的掌心爬上了她的手腕,所过之处,肌肤下的血管都变成了不祥的青黑色。
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冰冷,正迅速冻结她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