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睿蹲在草丛里,大气不敢出,只透过枝叶缝隙死死盯着那群不速之客。领头的大头汉子越走越近,他才看清,这人不光脑袋大得离谱,右腮帮子上还长着一颗铜钱大小的黑痣,痣上戳着一撮黑毛,看着格外狰狞。
本人黑峰山黑峰寨寨主丘大头,江湖上都叫我大刀一撮毛! 那汉子把刀往地上一顿, 一声惊得树上雀儿乱飞,早有人报信,说有个被罢官的县令带着金银珠宝回乡,要打这儿过。我们从昨天等到现在,腿都站麻了,这笔账可得好好算算!
张成连忙站起身,作揖道:寨主误会了,在下只是个清贫县令,哪有什么金银珠宝?车上就两箱东西,一箱是书画,一箱是衣物,连盘缠都快不够了。求寨主高抬贵手,放我们过去,全家都会感念您的恩德。
丘大头哈哈大笑,那撮黑毛跟着脸蛋哆嗦:没银子?没关系!有人给银子!只要结果了你,自然有大把银子送上门。
张成脸色煞白: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非要赶尽杀绝?我这儿还有些碎银,全都给您...... 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他仅剩的三两多银子。
丘大头瞥了眼布包,嗤笑道:这点银子就想打发爷们?张大人也太瞧得起自己了。
这真是全部家当了! 张成急得声音发颤,别说一千两,就是一百两我也拿不出啊!
这你不用操心。 丘大头脸上的笑突然变得阴狠,有人出一千两买你们全家性命,到了阴曹地府,别怪我们心狠,要怪就怪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他猛地挥刀一指,弟兄们动手!男的全宰了,女的带回去乐呵乐呵!
话音未落,丘大头已经举着大刀扑了过来。张成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哪见过这等阵仗?吓得腿一软,竟忘了躲闪。只听
一声,明晃晃的刀尖已经捅进了他的胸膛。
丘大头拔出刀,鲜血
地喷了他一脸,他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还舔了舔嘴角的血沫:痛快!
张成晃了晃,难以置信地看着胸口的血洞,嘴里涌出几口血沫, 一声倒在地上,眼睛瞪得溜圆,到死都没闭眼。
柳氏尖叫着扑过去,却被一个满脸横肉的山贼拦住。另一个山贼手起刀落,车夫周老大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倒在了血泊里。
放开我! 柳氏拼命挣扎,看到丈夫惨死,她突然像疯了一样,一口咬在抓着她胳膊的山贼手上。那山贼痛得嗷嗷叫,手一松,柳氏趁机挣脱,朝着丘大头冲过去,我跟你们拼了!
丘大头正得意地擦拭刀上的血,见柳氏扑过来,非但不躲,反而把刀一横。柳氏悲愤之下,竟一头撞在了刀尖上,鲜血瞬间染红了她的衣襟。她看着丈夫的尸体,喃喃道:相公,我来了...... 头一歪,气绝身亡。
丫鬟春红吓得魂飞魄散,眼看两个山贼朝自己围过来,她抓起地上的一把碎瓷片,狠狠划向自己的脖子:我就是死,也不让你们糟蹋! 鲜血喷涌而出,她软软地倒了下去。
张七和王八刚才见势不妙,早悄悄牵了马退到远处。看到张成夫妇惨死,两人吓得魂不附体,调转马头就往回跑。有两个山贼想追,丘大头喝道:别追了!两个不值钱的货,让他们滚!
草丛里的张睿,指甲深深掐进泥土里,嘴唇咬得鲜血直流。他眼睁睁看着爹娘和春红被杀害,好几次想冲出去,都死死咬住舌头忍住了。不能出去...... 出去就是死...... 爹娘的仇谁来报...... 他在心里一遍遍地念叨,泪水混着泥土糊了满脸,却硬是没哭出一声。
他手忙脚乱地系好裤子,回头看向身后密密麻麻的荆棘丛。那里枝蔓交错,尖刺林立,常人根本钻不进去。但此刻,那里却是唯一的生路。
听说那姓张的还有个小崽子,怎么没见着? 丘大头突然喊道,去车上找找!
张睿吓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手脚并用地往荆棘丛里钻。尖刺划破了他的胳膊、小腿,火辣辣地疼,但他像没知觉似的,只顾着往深处爬。
两个山贼冲到马车边,掀开车帘翻了半天,回禀道:寨主,车上没人,就两个箱子。
把车赶回去! 丘大头道,你们几个散开找找,那小崽子肯定没跑远!
山贼们刚要四下搜寻,一个矮个子山贼突然叫道:寨主!这儿有摊新鲜的屎,肯定是那小崽子拉的!
丘大头走过去一看,果然是小孩的粪便,骂道:妈的,藏得还挺深!给我仔细搜,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嘶声。丘大头眉头一皱:哪来的马叫?
一个瘦高个山贼道:好像是从那两个捕快跑的方向传来的,该不是他们又回来了?
回来送死? 丘大头啐了一口,借他们个胆子也不敢!
会不会是搬救兵来了? 另一个山贼怯生生地问。
丘大头心里咯噔一下,骂道:废话!这么短时间能搬什么救兵?查虎,你带两个人去前面看看!
那叫查虎的山贼领着两个同伙跑到岭边,其中一个噌噌爬上棵大树,只看了一眼就吓得魂飞魄散:不好了!岭下来了一队官兵,正往上爬呢!
查虎也爬上另一棵树,眯着眼看了半天,连滚带爬地下来:寨主!真的是官兵!至少有上百人!
丘大头这才慌了神,哪还顾得上找张睿?大喊道:快撤!把马车也带上! 一群山贼跟丧家之犬似的,赶着马车就朝岭东的密林里钻去。
张睿躲在荆棘丛深处,浑身被刺得血肉模糊。他大气不敢出,汗水混着血水往下淌,把衣服都浸透了。直到听不见山贼的动静,他才敢悄悄探出头。
没过多久,一队官兵举着长矛走了过来,为首的是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将军,身披铠甲,腰悬宝剑,看着威风凛凛。
大人,前面发现几具尸体! 一个小兵跑回来禀报。
那将军勒住马,沉声道:黑松岭向来太平,怎么会有强盗出没?你带一队人去前面搜查,看看有没有贼寇踪迹。
那小兵领命而去。
这将军姓雷名鹏,是青州总兵,正带着队伍换防。他翻身下马,走到尸体旁仔细查看,当看到张成的脸时,不由得
了一声:这不是三河县的张知县吗?怎么会......
他想起几年前在三河县见过张成几次,印象里是个清正廉明的好官,后来听说调到了青原县。再看柳氏和春红的穿着,越发肯定了自己的判断:这定是张知县辞官回乡,遭了强盗毒手。
这时,去搜查的小兵回来禀报:大人,附近没发现贼寇踪迹。
雷鹏点点头:把尸体安葬了吧。张知县夫妇合葬,另外两人各葬一处。 他又对身边一个旗牌官道,刘亮,你带一小队人顺着车辙追追看,或许能找到些线索。
刘亮领命而去。雷鹏让人找来块木板,亲自用匕首在上面刻了 张成夫妇之墓 几个字,插在坟前。
过了约半个时辰,刘亮回来了:大人,追上了那辆马车,里面只有些衣物书画,没见着孩子,也没抓到贼人。估计他们是怕被咱们追上,把车扔了钻进林子了。
雷鹏沉吟道:那孩子或许是被张知县提前送走了。山林茂密,追也无益。传令下去,全队休息片刻,继续赶路。
官兵们很快整好队伍,举着一面绣着
字的大旗,浩浩荡荡地朝岭西走去。
直到官兵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山林尽头,张睿才从荆棘丛里爬出来。他浑身是伤,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但他像感觉不到似的,一步步挪到父母坟前, 一声跪下。
爹,娘...... 他终于忍不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你们放心,我一定会为你们报仇的!那些山贼,还有买通他们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对着坟头磕了三个响头,额头都磕出了血。又走到春红和周老大的坟前,磕了头:春红姐姐,周大叔,你们也是因我家而死,我张睿发誓,定会为你们讨回公道!
拜祭完,张睿抬头看了看天色,太阳已经偏西。他不敢再往前走,怕再遇到山贼,也不敢留在原地,怕官兵折返或者山贼回来。思来想去,他决定往岭下跑,顺着来路返回。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岭下跑,跑了没几里路,又累又渴又饿,眼前一黑, 一声栽倒在地,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凉风吹过,张睿悠悠转醒。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发现浑身酸软,一点力气都没有。就在这时,他听到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吓得赶紧往路边的草丛里钻。
只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道,骑着一头小毛驴,慢悠悠地走了过来。那老道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道袍,背上背着个布包,手里还拿着个酒葫芦,一边走一边哼着小曲,看着仙风道骨。
毛驴突然停了下来,对着张睿藏身的草丛
叫了两声。老道拍了拍驴头,笑道:怎么了,小灰?发现什么了? 他跳下驴背,拨开草丛,一眼就看到了浑身是伤、昏迷不醒的张睿。
老道皱了皱眉,伸手探了探张睿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额头:还好,还有气。这孩子怎么伤成这样? 他看了看四周,又望了望黑松岭的方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把张睿抱起来,放到驴背上,自己牵着缰绳,慢悠悠地朝远处的一个小村庄走去。
张睿迷迷糊糊中,只觉得自己像躺在一片柔软的云朵上,颠簸着向前移动。他想睁开眼,却怎么也睁不开,很快又沉沉睡了过去。他不知道,这个偶然出现的老道,将会彻底改变他的命运。而他的复仇之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