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宫内死寂多日,竟在晨光熹微中,被一声微弱的响动撕裂。
连续昏沉了几日的林见微,悠悠转醒。
她甚至在宫女的搀扶下,勉强用了小半碗清粥。
那张毫无血色的脸颊上,反常地透出一抹病态的红晕,虽依旧虚弱,但那双涣散已久的眸子,终于重新聚起了光。
一直守在榻边,整个人被熬得形销骨立的澹台明彻见状,眼中爆发出骇人的亮光。
他几乎是扑到床边,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微儿!你醒了?”
“你感觉如何?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他语无伦次,喜极而泣。
“朕就知道,老天不会这么对你,不会这么对朕!”
他激动地嘶吼着,连声呼唤太医。
以李院正为首的几位太医连滚带爬地进来,轮番上前请脉。
然而,手指搭上脉搏的瞬间,每个太医的脸色都瞬间僵住,再挪开时,已是一片惨白。
几人面面相觑,眼神交汇间,全是灭顶的恐惧。
最终,还是李院正硬着头皮,重重跪倒在地,声音艰涩如磨砂。
“陛下……娘娘脉象……浮散无根,如残灯复明,油火将尽前,反扑出最后的亮光……”
他伏下身,每一个字都耗尽了他毕生的勇气。
“此象……非是好转,乃是……乃是……”
“是什么?!给朕说!”
澹台明彻的心,被这句话直直地拽入了冰窟,他厉声喝问,声线里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惧。
另一位老太医浑身抖如筛糠,颤声接话,声音细得像随时会断掉:
“陛下……‘回光返照’……恐是……油尽灯枯之兆……臣等……回天乏术……”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
澹台明彻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随即碎裂成巨大的恐慌。
他猛地起身,胸膛剧烈起伏,指着地上跪成一排的太医,滔天的怒火之下,是更深沉的绝望。
“朕养你们何用!连皇后都救不了!朕要你们的命——”
“陛下……”
一声极其微弱的呼唤,像一根羽毛,却带着千钧之力,打断了他的暴怒。
林见微不知何时艰难地抬起手,轻轻扯住了他的衣袖。
她摇了摇头,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散去,眼中却带着清澈的依赖与恳求。
“不怪……太医们……是臣妾……自己……不争气……”
“您别……动怒……”
那双随时会熄灭的眼睛,那句临终仍在为他着想,将一切罪责揽到自己身上的话。
澹台明彻的心,痛得像是被一只手活生生捏爆。
他颓然坐回榻边,双手紧紧握住她那只瘦骨嶙峋的手,胡乱地贴在自己布满胡茬的脸上,滚烫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汹涌而出。
“微儿……是朕没用……是朕救不了你……”
澹台明彻的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刻骨的自我厌弃。
“朕富有四海,权倾天下,却连自己最心爱的女人都护不住!朕算什么皇帝!朕算什么男人!”
“微儿……对不起……是朕对不起你……”
他反复念叨着,巨大的无力感和愧疚感,像潮水般将他彻底吞噬。
“陛下……别这么说……”
林见微艰难地扯出一个极淡的笑,用尽全力,指尖轻轻回握了他一下。
那力道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却让他浑身一震。
“这几年……苦了您了……”
“是臣妾……拖累了您……”
“不苦!朕一点都不苦!”澹台明彻急切地否认,眼泪砸落在她手背上,“只要你能好起来,朕做什么都愿意!是朕不好,是朕没有护好你……”
意识海里,系统026小声哔哔:“VV,他的情绪阈值已达顶点,愧疚感、无力感、自我厌恶感三项指标全部爆表。教科书级的自我pUA,他快把自己pUA瘸了。”
林见微的意识波澜不惊:“闭嘴,欣赏我的谢幕演出。最后一把,把他彻底榨干。”
她微微喘息着,目光温柔得能溺死人,每一个字都敲在澹台明彻摇摇欲坠的理智上。
“陛下……臣妾知道……自己……快不行了……”
“不许说!”澹台明彻几乎是嘶吼着打断她,“你不会的!朕不准!”
她只是轻轻摇头,示意他听自己说完。
“能在走之前……再看看您……和您……说说话……”
“臣妾……就知足了……”
“臣妾想和您……两个人……待一会儿……好不好?让他们……先下去吧……”
跪在地上的李院正等人闻言,心头剧震,感激地望了皇后一眼。
娘娘到了这般时候,竟还在为他们这些无用之人开脱,保全他们的性命。
如此仁善之人,为何偏偏……
几位太医心中悲叹,默默垂首,老泪纵横。
“好,好,都听你的。”澹台明彻声音嘶哑,立刻转头,对着殿内众人发出野兽般的低吼:“都给朕滚出去!没有朕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
福公公连忙躬身,带着所有宫人和面如土色却心怀感激的太医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紧紧关上了殿门。
偌大的内殿,只剩下帝后二人。
烛火摇曳,映着林见微近乎神性的平静,和澹台明彻痛不欲生的扭曲。
他双手紧紧包裹着她冰凉的手,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捂热她,声音哽咽破碎:
“是朕没用……微儿……是朕真的没用!”
“陛下……别这么说……”她又顿了顿,像是在积蓄最后的气力,眼中水光潋滟,满是令人心碎的疼惜,“看着您……为了臣妾日渐憔悴……臣妾心里……比这病痛……还难受……”
“千错万错……都是臣妾的错……”
“是臣妾……这身子不争气……拖累了您……”
这话不再是刀子,而是一捧盐,精准地撒进了他血肉模糊的心口。
他猛地摇头,泪水决堤:“不!不是你的错!是朕!全都是朕无能!”
他的自我厌弃,在这一刻攀至顶峰。
林见微吃力地抬起另一只手,指尖轻飘飘地碰了碰他布满泪痕的脸颊,动作轻柔如羽毛,带来的痛楚却重如山岳。
“陛下……您是一国之君……万金之躯……不该……为臣妾如此……”
“是臣妾……福薄……”
“承受不起您这般深情厚意……心里……实在是……愧疚难安……”
她又一次,将所有的责任都揽回了自己身上。
那满溢的自责与心疼,彻底压垮了澹台明彻。
他只觉得心脏痛到无法呼吸,紧紧抓住她的手贴在脸上,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浮木,声音破碎得不成调。
“微儿……别说了……求你……别再这么说了……”
“是朕对不起你……是朕让你受苦了……”
林见微看着他肝胆俱裂的模样,眼底最深处,那抹冰冷的计算被迅速涌上的不舍与眷恋完美覆盖。
她再次艰难地开口,声音愈发飘忽,却字字清晰:
“陛下……臣妾……有点想家了……”
“想……看看父亲……母亲……和兄长……”
这句寻常女儿家病中的呢喃,比任何激烈的言语都更能击垮他。
“好!”
“好!朕这就宣他们进宫!立刻!马上!”
澹台明彻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迫不及待地要证明自己并非全然无用,还能为她做点什么。
他朝着殿外嘶声力竭地呼喊,声音带着濒临崩溃的急切与孤注一掷的补偿。
“福安!福安!”
“传朕旨意!即刻!宣丞相林翰章、林夫人、林氏公子入宫觐见!”
“快!让他们用最快的速度来见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