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如同粘稠的墨汁,灌满了武魂分殿的每一寸空间。烟尘缓缓沉降,露出中央那片狼藉的废墟。六颗乌黑觉醒石的粉末与碎裂的青石板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刺目的黑色疮痍。空气中弥漫着石粉的呛人气息和能量乱流消散后的焦糊味。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固在废墟中心那个身影上。
林羿手握赶山鞭,枯草缠绕的鞭体上暗金纹路光芒流转,沉凝古老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潮汐,一波波冲刷着死寂的空气。他脚下的辐射状裂痕如同大地痛苦的伤疤。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素云涛,那句“测魂力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死寂中漾开无声却惊心动魄的涟漪。
素云涛的脸色由煞白转为一种病态的灰败。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看着那悬浮在林羿身前、散发着煌煌神威的蓝色水晶球,他第一次觉得,这件陪伴他多年的测试魂导器,此刻脆弱得如同孩童的玩具。刚才觉醒石阵的瞬间崩灭,那纯粹到极致的“沉重”意志,已经彻底粉碎了他作为大魂师的所有认知和信心!那根鞭子……那根本不是武魂!那是……某种无法理解的禁忌之物!
测魂力?拿什么测?怎么测?素云涛毫不怀疑,只要这少年愿意,甚至不需要真正动手,仅仅是那根鞭子散发的气息,就能将这颗水晶球连同自己一起碾成齑粉!
“不…不必了…”素云涛的声音干涩嘶哑,如同破旧风箱的喘息。他艰难地避开林羿平静得可怕的目光,视线扫过那片狼藉的觉醒石废墟,又扫过角落里那些惊恐万状、几乎要瘫软在地的孩子和家长,最终落在记录册上,手指颤抖地写下几笔,字迹歪斜得如同鬼画符:
“武魂:形态不明,疑为…器武魂(鞭?)。特性:极度沉重,引动地脉,威压撼殿。觉醒阵基…崩毁。魂力…无法测试(水晶球恐损)。”
写到最后几个字,他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
“下一个!”他几乎是嘶吼着喊出,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尖锐,只想尽快结束这场噩梦般的仪式。
然而,哪里还有“下一个”?剩余的孩子们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被脸色同样惨白的家长连拖带拽地拉出了分殿。空旷的大殿内,只剩下素云涛、林羿,以及角落阴影里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复杂到了极点的唐三。
林羿不再看素云涛。他手腕微动,赶山鞭如同拥有生命般,自动飞回背后灰布包裹之中(包裹虽碎,但被他以无形力场约束,勉强裹住鞭体)。那沉重古老的威压瞬间收敛,如同凶兽归巢。他转身,朝着殿外走去,步伐沉稳依旧,仿佛刚才那场惊天动地的变故从未发生。
唐三看着林羿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那片狼藉的废墟和失魂落魄的素云涛,清澈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刚才那瞬间的恐怖威压,让他的玄天功彻底失控,灵魂都在颤栗!那不是魂力等级上的压制,而是生命层次上的绝对碾压!这个林羿…他的力量…到底是什么来路?他默默地跟在林羿身后,脚步略显虚浮,心神却前所未有的沉重。
素云涛如同被抽掉了骨头,颓然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望着那片黑色废墟,眼神空洞。觉醒石阵毁了…这责任…他不敢想象。更让他恐惧的是,那个灰衣少年…他真的是人类吗?
……
诺丁城武魂分殿深处,一间光线昏暗的书房内。
空气里弥漫着陈旧羊皮纸和墨水的味道。一张宽大的红木书桌后,端坐着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老者。他穿着一身没有任何纹饰的深灰色布袍,气息如同深潭古井,浑浊的眼眸半开半阖,正翻阅着一卷泛黄的古籍。正是诺丁城武魂分殿真正的主事者,素来深居简出的——马修诺主教。
笃笃笃。
急促而慌乱的敲门声打破了书房的宁静。
“进。”马修诺头也未抬,声音平和。
门被猛地推开,素云涛脸色惨白、脚步踉跄地冲了进来,甚至忘了行礼。“主教大人!出…出大事了!圣魂村那个林羿…他…他又来了!”
马修诺翻动书页的手指微微一顿,浑浊的眼眸抬起,落在素云涛那张惊魂未定的脸上。“林羿?三年前那个‘变异锄头鞭’的孩子?何事如此惊慌?”
“他…他的武魂…根本不是鞭子!”素云涛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恐惧,“他…他引动了地脉!撼动了整个分殿!六颗觉醒石…被他…被他直接握碎了!”他语无伦次,将方才那噩梦般的场景飞快地复述了一遍,尤其是那沉重古老的意志、撼动殿宇的威压、以及觉醒石阵瞬间崩灭的恐怖景象。
马修诺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半阖的浑浊眼眸深处,一丝难以察觉的精光一闪而逝。当听到“引动地脉”、“沉重意志”、“石阵崩灭”时,他放在古籍上的手指,极其细微地蜷缩了一下。
“记录呢?”马修诺的声音依旧平和,听不出情绪。
素云涛颤抖着将那张字迹歪斜的记录纸递上。
马修诺接过,浑浊的目光扫过那几行字。当看到“引动地脉”、“威压撼殿”、“阵基崩毁”、“魂力无法测试”时,他沉默了。书房内只剩下素云涛粗重的喘息声。
良久。
马修诺缓缓放下记录纸,浑浊的目光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仿佛穿透了层层屋宇,落在了星辉阁的方向。他低沉的声音在书房内响起,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沧桑:
“星辉映照之地,自有定论。”
“通知下去,今日之事,列为分殿一级机密。所有在场者,签署封口令。觉醒石阵…就说是年久失修,能量反噬崩毁。”
“至于那孩子……”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记录纸上那“林羿”二字上,浑浊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光芒。
“持我令牌,立刻带他去星辉阁。三位教委…自会处置。”他屈指一弹,一枚半个巴掌大小、通体由秘银打造、刻着繁复星辰与权杖交织图案的令牌,稳稳地飞入素云涛手中。
令牌入手冰凉沉重,带着马修诺主教独有的魂力印记。素云涛如蒙大赦,紧紧攥住令牌,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是!是!属下遵命!”他不敢有丝毫停留,躬身行礼后,几乎是连滚爬爬地退出了书房。
书房内重归寂静。
马修诺缓缓靠回宽大的椅背,闭上双眼。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红木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引动地脉…沉重意志…石阵崩灭…”他低声重复着这几个词,浑浊的眼底深处,仿佛有尘封已久的记忆碎片在翻涌。
“赶山鞭…擎天柱…难道…传说是真的?”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如同尘埃般飘散在寂静的书房里。
……
诺丁学院深处。
星辉阁的穹顶星图依旧缓缓流转,亿万星辰石散发着恒定而清冷的光辉,将下方深邃如镜的黑色水池映照得如梦似幻。星辉之下,三个蒲团之上,三位教委的气息渊深如海。
梦神机须发皆白,青袍素雅,目光温和深邃如同包容万物的星空。
白宝山笑容可掬,褐袍金线,手中温润玉石散发着温和的土黄光晕。
智林面容严肃,蓝袍如渊,面前悬浮的竹简流淌着智慧的气息。
三人并未言语,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就在这时。
星辉阁那沉重的石门被无声推开。
素云涛手持马修诺主教的星辰令牌,恭敬地站在门口,脸上依旧残留着惊魂未定的苍白。他身后,林羿平静地步入这片浩瀚星海。灰衣在星辉下显得愈发陈旧,背后的赶山鞭被灰布包裹,只露出古朴的鞭柄。他目光扫过三位气息深不可测的教委,微微颔首致意,不卑不亢。
唐三也跟在林羿身后进入,他努力挺直小小的身躯,清澈的目光带着敬畏和好奇,打量着这片玄奥的空间。
“三位教委大人,人…带到了。”素云涛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躬身行礼后,迅速退了出去,仿佛多待一秒都是煎熬。
石门缓缓关闭,隔绝了外界。
星辉阁内,只剩下漫天星辉,深邃池水,以及中央蒲团上那三位如同与星穹融为一体的老者。
“林羿小友,三年未见,别来无恙?”梦神机缓缓睁开眼,温和的目光落在林羿身上,仿佛能穿透皮囊,看到那暗金色的皮膜、奔腾的混沌晶核以及魂海深处那沉寂的通天剑碑。他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洞察力。
林羿迎着梦神机的目光,平静道:“劳烦教委挂念,尚可。”
“尚可?”智林教委冷哼一声,声音严肃如金铁交鸣,“撼动武魂分殿,崩碎觉醒石阵,引动地脉之力…这若只是‘尚可’,那这诺丁城,怕是要被掀个底朝天了!”他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扫视着林羿,“你体内力量驳杂更甚从前!大地之厚重,熔岩之灼热,冰魄之阴寒,还有那锋锐无匹的剑意…竟能在一具身体内维持如此微妙的平衡?混沌调和之力…当真匪夷所思!”
白宝山依旧笑呵呵,手中的玉石光芒温润:“混沌为炉,诸力为材。小友这‘炉子’,倒是越来越结实了。那根鞭子…似乎也睡醒了?”他笑眯眯的目光扫过林羿背后的灰布包裹,仿佛能看穿里面那根散发着古老气息的赶山鞭。
林羿心中微凛。三位教委的眼光毒辣,远超他的预料。他沉默片刻,坦然道:“略有所悟,尚在摸索。”
“摸索?”梦神机微微一笑,指尖轻轻一点穹顶星图。
嗡!
穹顶之上,一片由数百颗星辰石组成的、形似巍峨山脉的星域骤然亮起!一道凝练如实质、沉重如万仞山岳般的土黄色光柱,带着沛然莫御的大地威压,轰然投射而下,精准地笼罩住林羿全身!
“那就让老夫看看,你这‘摸索’,到了何种境地!引动这‘镇岳星辉’,撑过一炷香!”梦神机的声音平和依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
轰!
林羿身体猛地一沉!仿佛整座山岳瞬间压在了肩头!脚下的黑色水池剧烈荡漾,倒映的星图都扭曲变形!皮肤下那暗金色的光泽应激而发,瞬间凝聚到极致!体内混沌晶核疯狂旋转,引动大地脉动之力轰然爆发,死死抵御着这源自星辰模拟的恐怖重力!
但这星辉之力,远非寻常大地之力可比!它凝练、纯粹、带着星辰的恒定与山岳的意志!每一次冲击,都让林羿的骨骼发出呻吟!暗金色的皮膜剧烈波动,如同承受着无形巨锤的反复锻打!
“哼!”智林教委冷哼一声,面前竹简投射出无数古字虚影,化作无形的精神锁链,缠绕向林羿的识海!“心浮气躁!意守丹田!引混沌,镇诸力!乱则溃,静则生!”
精神锁链的压迫让林羿识海震荡!他紧守灵台,神念高度集中,艰难地引导着混沌晶核的力量,疯狂调和着体内被“镇岳星辉”引动的、几乎要暴走的诸般力量!大地脉动、熔岩灼热、冰魄阴寒、剑意锋锐…在混沌的包容下强行稳定!
“地脉为根,星穹为引,以身为桥!”白宝山低喝一声,手掌按向黑色水池!一股磅礴精纯的地脉之力轰然注入林羿座下的星光蒲团,如同强心针般支撑着他濒临崩溃的身体!
林羿如同怒海狂涛中的孤舟,在三位教委的“打磨”下苦苦支撑!剧痛如同潮水般汹涌,意识在重压与精神冲击下濒临涣散!但他眼神依旧燃烧着不屈的火焰!魂海深处,通天剑碑金光微放,稳固着最后一丝清明!
就在他感觉再也无法支撑时——
嗡!
魂海深处,那沉寂的赶山鞭虚影猛地一震!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沉重古老的意志再次苏醒了一丝!这股意志仿佛受到了“镇岳星辉”的挑衅,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威严,轰然融入林羿对抗星辉的力量之中!
轰隆隆!
林羿周身那暗金色的光芒骤然暴涨!皮肤下隐隐浮现出冰火交织的玄奥纹路!一股更加凝练、更加沉重、仿佛承载着大地权柄的恐怖力场轰然爆发!竟硬生生将那沉重的“镇岳星辉”光柱顶住了一瞬!
虽然只有一瞬,却让三位教委眼中同时爆发出难以掩饰的震惊光芒!
“好!”梦神机眼中精光暴涨,指尖微动,笼罩林羿的土黄色光柱骤然消失!
噗通!
压力骤去,林羿再也支撑不住,单膝跪倒在星光蒲团上,剧烈地喘息着,汗水如同小溪般淌下,浑身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但体内那强行凝聚、融合了赶山鞭意志的力量,却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强大感!
“意与力合,身与魂通。初步触及‘权柄’之影…不错。”梦神机抚须颔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赞许。
“混沌调和,根基稳固。此子…已成气候。”白宝山笑呵呵地收回手掌。
智林也微微点头,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满意:“虽取巧借了外力(指赶山鞭意志),但能撑过老夫与梦老联手施压一炷香,已属不易。”
梦神机目光转向一旁,从进入星辉阁起就一直安静站在角落、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唐三。
“唐三。”
唐三身体一紧,立刻上前一步,恭敬行礼:“学生在。”
“玄天功第一重,根基扎实,魂力凝练,心性沉稳。”梦神机的目光如同能洞穿一切,“然,你之功法,中正平和,讲究循序渐进,厚积薄发。与林羿那霸烈之道,本源相异,甚至…隐隐相斥。”
唐三心头剧震!他瞬间明白了为何每次靠近林羿,尤其是对方力量爆发时,自己的玄天功会剧烈震荡甚至失控!原来根源在此!
“强行靠近,徒增凶险,甚至可能损及道基。”梦神机的声音带着告诫,“星辉阁,有助你明心见性,感悟星空浩瀚,拓宽心念之域。你且留下,随智林教委研习《观星冥想法》,淬炼精神力,稳固根基。”
“是!谢三位教委!”唐三心中五味杂陈,既有被点破隐患的恍然,也有对前路的迷茫,更有对那浩瀚星图的向往。他恭敬地应下,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依旧在调息的林羿。
梦神机最后看向林羿,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星辉阁的穹顶,望向了更加辽阔的天地。
“你的路,不在方寸之间。”
他屈指一弹,一道星光没入林羿眉心,化作一卷繁复玄奥的图卷——《山河脉络初解》!
“持此图,往西南。天斗城,武魂圣殿,或有人…识得你手中之物。”
“去吧。此地风波,自有我等平息。”
林羿握住那卷烙印在识海中的图卷,感受着其中蕴含的磅礴地脉信息,对着三位教委郑重抱拳:“林羿,谢过三位教委!”
他不再停留,转身走向那扇沉重的石门。灰衣的身影在浩瀚星辉下,显得渺小却又无比坚定。背后的赶山鞭在包裹中微微嗡鸣,仿佛在回应着远方的召唤。
唐三看着林羿消失在石门后的背影,又抬头望向穹顶那缓缓流转的浩瀚星图,清澈的眼眸中,第一次对“力量”与“道路”,有了更加清晰却也更加复杂的认知。
星辉阁外,风雪已停。铅灰色的云层裂开一道缝隙,惨淡的冬日阳光洒落在冰冷的学院小径上。
林羿刚走出星辉阁不远,脚步便是一顿。
前方小径旁,一株落尽叶子的老槐树下。
一道高大、魁梧、如同山岳般的身影,静静地伫立在斑驳的树影里。
破旧的灰色斗篷遮住了大半面容,只能看到线条刚毅、布满风霜的下巴和紧抿的嘴唇。
唐昊!
他仿佛早已在此等候多时。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穿透斗篷的阴影,落在林羿身上,尤其是他背后那根被灰布包裹的赶山鞭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和……一丝微不可察的、仿佛尘埃落定般的释然。
没有言语。
唐昊只是对着林羿,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那动作细微得几乎难以察觉,却仿佛蕴含着千言万语。
随即,他身形一晃,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消失在老槐树后,仿佛从未出现过。
林羿站在原地,望着唐昊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紧握的拳头,感受着识海中那卷《山河脉络初解》的沉甸甸。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迈开脚步,身影坚定地朝着诺丁城外,朝着西南方向,融入苍茫的天地之间。
西南方,天斗城。武魂圣殿。
那里,或许有他追寻的答案,关于赶山鞭,关于权柄,关于那通天剑碑,以及……被遗忘的古老传说。
风雪暂歇,前路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