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沉在一片暖洋洋的温水里，浮浮沉沉。没有龙墓里那刮骨蚀魂的死寂龙气，也没有空间乱流撕扯的剧痛，只有一种久违的、让人懒洋洋不想动弹的安宁。鼻尖萦绕的不再是腐朽与死亡的味道，而是一种……淡淡的草药苦涩气，混杂着一点点柴火燃烧后的烟火味，还有身下干燥草垫散发出的、阳光晒过的味道。
林羿的眼皮动了动，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勉强掀开一条细缝。
模糊的光线透进来，不刺眼，带着黄昏的柔和。他眨了眨眼，视野慢慢清晰。首先看到的，是有些低矮、由原木和泥巴糊成的屋顶，几根椽子上还挂着些风干的不认识的草叶，蒙着一层薄薄的灰。
他躺在一个土炕上，身下铺着厚厚的、有些扎人的干草，身上盖着一床打了好几个补丁，但洗得发白的粗布被子。炕烧得不算太热，温温的，正好驱散了骨头缝里那股从龙墓带出来的阴冷。
这是……哪里？
他试图转动一下脖颈，一阵剧烈的酸痛和虚弱感立刻从四肢百骸传来，让他忍不住闷哼出声。这动静不大，却立刻惊动了屋里的人。
“呀！你醒啦？”
一个带着几分稚气，又有些怯生生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林羿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约莫七八岁、穿着打补丁粗布衣裳、脸蛋红扑扑的小男孩，正扒着门框，探进半个脑袋，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又带着点害怕地看着他。小男孩手里还攥着半个烤得有些焦黑的红薯。
“爷爷！爷爷！那个躺在炕上的人醒啦！”小男孩见林羿看他，像是受惊的兔子，嗖一下把脑袋缩了回去，朝着外面大声嚷嚷起来。
不一会儿，一阵略显蹒跚的脚步声传来。一个穿着同样粗旧、腰间别着个旱烟袋、头发花白了大半的老者走了进来。他脸上皱纹很深，像是干涸土地上的裂壑，但眼神却很清亮，带着一种山里人特有的淳朴和历经世事的温和。
“后生，可算醒啦？”老者走到炕边，微微俯身看了看林羿的脸色，伸手在他额头上探了探，“嗯，烧退了。你都昏睡三天三夜喽。”
三天三夜？林羿心里一惊，没想到自己竟然昏迷了这么久。他张了张嘴，想说话，喉咙却干涩得厉害，只发出一点嘶哑的气音。
“莫急，莫急。”老者见状，转身从旁边的矮桌上拿起一个粗陶碗，里面是半碗温热的清水。他小心地扶着林羿的后颈，将水一点点喂给他。
清凉的水滑过喉咙，如同甘霖，暂时缓解了那股火烧火燎的感觉。林羿贪婪地吞咽了几小口，才感觉活过来一点。
“多……多谢老丈。”他的声音依旧沙哑，但总算能说出完整的句子了。
“客气啥，山野之人，碰上了就是缘分。”老者摆摆手，在一旁的小木凳上坐下，拿起旱烟袋在鞋底磕了磕，却没有点燃。“俺姓陈，村里人都叫俺陈老倌。这是俺孙子，狗娃。三天前，狗娃去后山溪边摸鱼，看见你浑身是血地趴在乱石滩上，可把他吓坏了，跑回来喊了俺们几个老家伙，才把你给抬回来的。”
原来是这样。林羿心中感激，想要撑起身子道谢，却被陈老倌轻轻按住了。
“别动，别动。你身上伤得不轻，骨头怕是都裂了几根，内里也虚得很。俺们这山旮旯里，没啥好郎中，就俺懂点祖上传下来的土方子，给你敷了点草药，能不能熬过来，全看你自个儿的造化。没想到，你这后生命还挺硬。”
林羿这才感觉到，自己身上不少地方都缠着干净的粗布条，里面传来草药的清凉感和隐隐的刺痛。他内视一番，情况确实糟糕。经脉像是干涸的河床，布满了细密的裂纹，魂力几乎涓滴不剩，星辰之力的感应也微弱到了极点。最麻烦的是，一丝极其隐晦、带着龙墓气息的死寂之意，如同跗骨之蛆，盘踞在丹田深处，难以驱除。若非《九重劫身》打下的底子还在，加上这陈老倌的草药似乎有点效果，他恐怕真的醒不过来了。
“晚辈林羿，多谢陈老丈和狗娃的救命之恩。”林羿躺在炕上，郑重地说道。
“林羿？好名字。”陈老倌点点头，又打量了他几眼，“看你这身伤……不像是寻常摔打，也不像是野兽弄的。后生，你是从哪儿来的？咋会落到我们这黑风寨后山的溪沟里？”
黑风寨？林羿没听过这地名。他心思电转，自然不能实话实说龙墓之事，那太过惊世骇俗。只得含糊道：“晚辈是行路的旅人，途中遇到了……歹人劫道，拼死反抗才侥幸逃脱，不慎跌落山崖，幸得流水冲到此处。”
“歹人？”陈老倌眉头微皱，叹了口气，“这世道，是不太平啊。听说外面在打仗，诺丁城那边都不安生。咱们这黑风寨偏是偏了点，好在有山挡着，还算清净。”
诺丁城？林羿心中一动，看来自己并没有离开斗罗大陆太远，甚至可能还在天斗帝国境内。
这时，那叫狗娃的小男孩又悄悄扒着门框探进头来，手里还拿着那半个红薯，小声问：“爷爷，他……他是魂师大人吗？”
陈老倌瞪了孙子一眼：“瞎问啥！没规矩！”随即又对林羿歉意地笑笑，“乡下孩子，没见过世面，林小哥别见怪。”
林羿看着狗娃那充满好奇又带着敬畏的眼神，心里忽然有些触动。在圣魂村，在那些大城市，魂师是高人一等的存在。但在这偏远的山村里，魂师对于这些孩子来说，恐怕更像是故事里的神仙人物。
他勉强笑了笑，声音依旧沙哑：“我……不算什么魂师大人。”
狗娃却像是没听到后半句，只听到他承认了和“魂师”有关，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胆子也大了些，往前凑了凑：“你真的会飞吗？我听村头二狗说，厉害的魂师大人都会飞！还能手心里冒火！你能给我看看吗？”
“狗娃！”陈老倌这次是真有些生气了，作势要起来抓他。
林羿看着孩子纯真的眼神，心里那根紧绷的弦莫名松了一丝。他轻轻摇了摇头，带着些歉意：“对不起啊，狗娃，我现在……做不到。”
狗娃脸上明显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又被另一种情绪取代，他举起手里的半个烤红薯，递过来一点：“那……你饿不饿？这个给你吃，可甜了。”
那红薯烤得确实不怎么样，焦黑的地方不少，但在孩子眼里，这恐怕是难得的美味。林羿看着那半个红薯，再看看狗娃那带着期盼和一点点不舍的眼神，心头一暖。
“我……还不饿，你吃吧。”他柔声道。
狗娃“哦”了一声，飞快地把手缩了回去，像是生怕林羿反悔，小口小口地啃了起来，眼睛还时不时瞟向林羿。
陈老倌看着孙子，无奈地摇摇头，对林羿道：“林小哥，你刚醒，身子虚，少说话，多休息。俺去给你弄点稀粥来。”
说着，他起身出去了。狗娃看了看爷爷，又看了看林羿，最后还是跟着爷爷跑了出去，留下林羿一个人在屋里。
屋子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鸡鸣犬吠，还有远处山林的风声。夕阳的余晖透过木窗的缝隙，在泥土地上投下几道斑驳的光斑。
林羿躺在炕上，感受着身体无处不在的疼痛和虚弱，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从危机四伏、杀机暗藏的龙墓，到这充满烟火气的山野小屋，从与十万年龙骸、噬星孽龙残魂的搏杀，到面对一个稚子关于“会不会飞”的提问，这反差太大了，大得让他有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
他尝试着运转了一下《九重劫身》的法门，经脉立刻传来针扎般的刺痛，魂力凝聚不起来。他又试着感应星辰，也只能捕捉到一丝丝比头发丝还细的星辉，聊胜于无。那盘踞在丹田的死寂龙气，更是顽固地盘踞着，缓慢地侵蚀着他的生机。
看来，这次的伤势，远比他想象的更重。没有个把月的将养，恐怕难以恢复。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艾拉所化的三色星火依旧沉寂，没有任何回应。那枚暗金星核碎片也安安静静地待在他的储物魂导器里，不敢轻易取出，怕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前路漫漫，强敌环伺，自身又孱弱至此。一股无力感悄然袭来。
但当他目光扫过这简陋却干净的屋子，听到外面陈老倌和狗娃隐隐的说话声，闻到那逐渐弥漫开来的米粥香气时，那股无力感又渐渐被冲淡了。
至少，他还活着。至少，这人间，尚有温暖。
他闭上眼睛，不再强行去冲击伤势，而是放松心神，任由自己沉浸在这份难得的安宁里，听着那屋外的烟火声，感受着身下草垫的粗糙，一点点积蓄着力量。
恢复，从这里开始。而龙墓中的一切，星核古龙的传承，噬星孽龙的威胁……都将是醒来后，必须面对的现实。但现在，他只想好好睡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