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嗡鸣声如同一道无形的敕令,瞬间传遍了元罗界域的每一个角落。
紧接着,在界域的最中心,一道漆黑如墨的裂隙被硬生生撕开,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一种能将万物归于虚无的死寂。
那便是时间流被强行斩断后形成的遗弃之地——虚忆之渊,传说中连不朽神魂也会被彻底磨灭成虚无的绝对禁地。
何初帆的身躯早已残破不堪,每一寸筋骨都在哀嚎,但他还是凭借着一股执念,摇晃着站了起来。
他低头看着自己胸前那个狰狞的空洞,那里曾是他心脏的位置。
他颤抖着手,将那枚散发着彻骨寒意的冰心缓缓嵌入其中。
刺骨的寒冷瞬间蔓延全身,却也暂时压制住了那即将崩溃的魂体。
他抬起头,望向那道吞噬一切的深渊,声音沙哑得仿佛是两块顽石在摩擦:“你说走过一千座孤城……那我就走一遍你的路。”
话音未落,他已纵身跃入那片绝对的黑暗。
没有下坠感,只有无穷无尽的撕扯。
无数破碎的时间线化作最锋利的刀刃,从四面八方切割着他的神魂。
每一瞬,都有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被强行灌入脑海,每一段记忆的尽头,都是同一个女子的死亡。
烈火焚身的火刑柱上,她作为女医,因救治了被诬为“妖邪”的村民而被活活烧死,临死前眼中没有怨恨,只有对世人愚昧的悲悯。
盛满毒酒的御赐金杯前,她身为战功赫赫的女将,却因功高震主被赐死,她平静地望着城外沦陷的旗帜,眼神寂灭。
阴森恐怖的剜目山上,她是被选中的灵童,因天生灵目能窥探天机,被信徒们活生生剜去双眼,献祭给他们虚构的神明。
古老而血腥的祭坛上,她化身维系位面稳定的祭品,魂飞魄散,只为换取一界生灵的苟延残喘……
一幕幕,一桩桩,皆是惨烈,皆是天道之下的必然。
何初帆咬紧牙关,任由这些饱含着绝望与痛苦的记忆如万千钢刀,一刀刀凌迟着他的神魂。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第一站,他出现在了那座燃着熊熊烈火的高台之下。
那是她的第二世,焚于烈火的女医。
周围是麻木而狂热的人群,他们高喊着“烧死女巫”。
何初帆没有像一个旁观者那样看着历史重演。
他一步步,逆着人流,走向那吞噬一切的火海。
火焰舔舐上他的衣袍,瞬间化为灰烬,紧接着是他的皮肤、血肉。
他却仿佛毫无知觉,径直走入烈焰中心,在火焰最炽烈处,将那个被烧得面目全非、只剩一缕残魂即将消散的她,紧紧抱在了怀里。
“啊——!”
那是源自魂魄深处的灼痛,比任何肉体之刑都要痛苦万倍。
他的魂体在火焰中焦裂,发出滋滋的声响,可他那双骨手却死死护住怀中那一点微弱的魂光。
他对着那高高在上、冷漠无情的天道怒吼:“你说治病救人是善……那我就让这善,烧穿你这狗屁的天道规矩!”
火焰熄灭时,高台上只剩下一具焦黑的白骨,怀中依旧小心翼翼地护着那缕几近透明的残魂。
白骨的胸膛处,冰心骤然亮起一抹微光,光芒所及,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凝聚。
一个模糊的玄衣女子残影在他身侧浮现,带着一丝叹息,伸出虚幻的手,轻轻抚过他那依旧焦黑的手背:“你本不必如此。”
何初帆低头看着怀中安然无恙的残魂,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容里带着一丝疯狂和无尽的温柔:“可我若不替她疼,谁来替?”
弹指一挥间,时空转换。
第三站,金戈铁马的战国时代。
暮千城一身染血的战甲,跪在冰冷的金殿前,手中是一杯致命的毒酒。
城破了,旗倒了,她守护的一切都已成空。
她缓缓举起酒杯,准备饮下这最后的“恩赐”。
就在杯沿触碰到嘴唇的瞬间,一只手凭空出现,夺走了酒杯。
何初帆的身影在殿中凝聚,他看也未看那杯中毒酒,便一饮而尽。
剧毒瞬间发作,黑色的血液从他的七窍中流出,但他依旧挺直了脊梁,拄着凭空出现的修罗剑,撑地而立,目光如炬地盯着那高坐龙椅的帝王:“忠可杀,信不可辱!”
他体内的修罗之血被剧毒彻底引爆,一股狂暴的煞气冲天而起,引动了深藏于他魂魄本源的九重罪恶之链。
哗啦啦的锁链声响彻天际,贯穿了这座宫殿,也贯穿了这一世记忆的天穹。
那股无形中负责斩断和抹除记忆的天道之力,在这霸道无比的罪链面前,被硬生生击得粉碎。
殿前,那缕即将消散的残魂中,暮千城麻木空洞的双眼第一次有了焦距。
她缓缓转过头,主动望向这个突然出现、为她饮下毒酒的男人,声音带着跨越时空的迷茫:“你……是谁?”
何初帆咳出一口黑血,却笑了,笑得灿烂如初阳:“是你等了三百年的人。”
时空再度流转,第五站,云雾缭绕的剜目山。
这一次,何初帆没有等到那些狂热的信徒动手。
在天道那冰冷的意志降临之前,他站在山巅,面对着那个尚且年幼、对自己命运一无所知的灵童,毫不犹豫地用手指挖出了自己的双眼。
鲜血淋漓,但他脸上却没有丝毫痛苦之色。
他以自身精血为引,在地上画下古老的符文,唤醒了沉睡在山底的某个古老封印。
“你看不见,我替你看见。”他对着那因恐惧而瑟瑟发抖的幼小残魂伸出手,魂识如温暖的水流,精准地感知到她的存在,一步步带着她走出了那片注定要降临的、永恒的黑暗。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童音在他的识海中响起,那是记忆童子·回声的声音:“我等你,三百年。”
这一次,何初帆终于回应了。
他“看”向识海深处,声音带着九千年风霜的疲惫与坚定:“不是三百年……是九千年。每一世,我都来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胸膛里的冰心剧烈震颤起来,上面一道几乎要将其分裂的裂纹,竟奇迹般地开始逆向愈合。
第八站,位面祭坛。
这是他所能追溯到的,她最惨烈的一次死亡。
魂飞魄散,彻底消亡,只为献祭给位面之灵,换取苟延残喘。
祭坛上空无一物,因为她连残魂都未曾留下。
何初帆双膝跪地,对着空无一人的祭坛,眼中流下两行血泪。
他猛然抬头,再次引动了九重罪恶之链,但这一次,锁链贯穿的不是天地,而是他自己的灵魂。
他的魂体被硬生生撕裂成了九份,每一份都在用尽全力,嘶吼着她的名字。
“暮千城!”
“玄灵!”
“千城!”
天道之刃终于被这逆天之举彻底激怒,凝聚成一道足以斩灭神佛的煌煌天威,当头斩下。
何初帆以九份残魂之躯合而为一,化作一面盾牌,硬生生抗下了这一击。
“若她的死是天命,那我就做逆命之人!”
轰然巨响中,他的九份魂魄同时湮灭。
但在湮灭的最后一刹那,又在同一个瞬间,于虚无之中重生!
共死共鸣,觉醒!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在混沌的尽头,那座维系着万千世界生灭平衡的灵识母炉,其炉心处那个刚刚成形不久的铭文——“玄灵”二字,骤然亮起了前所未有的光芒,仿佛在回应一个跨越了九千年时光与无数次生死的召唤。
虚忆之渊的狂暴时间流开始平息,破碎的记忆碎片停止了切割。
何初帆感到撕裂神魂的剧痛正在退去,四周的黑暗也渐渐淡化。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已不再是那一片混乱的虚无。
他正站在一片熟悉的夜色里,空气中还残留着大战后的血腥与焦土味。
这一次,他不是过客,而是归人。
他的目光穿透了重重记忆的幻象,落在了不远处那片狼藉的战场上。
在那里,一个身影正挣扎着从尸堆中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