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吐血昏厥,云承睿便再未下过龙榻。他像一盏熬干了的烛火,在穿堂风中明灭不定。太医院正使亲自守在寝殿外间,名贵药材流水般送入,却也只能勉强维系那缕游丝般的气息。
苏璃除却必要的朝会,几乎寸步不离。她穿着素白常服,发间只簪一支银簪,连日操劳让她眼下泛着青黑,脊背却依旧挺得笔直。只是偶尔在无人时,她会望着殿外枯寂的庭院出神——二十多年前,她刚从感恩寺被接回宫封为妃嫔时,也是这样的冬日。那时云承睿还会握着她的手说:璃儿,这江山太重,你我一同担着。
母后。十四岁的云珏端着药碗进来,轻声唤醒了出神的苏璃。他与云琦是双生子,容貌却有七分不同。云珏性子敦厚,这些日子总是默默守在父皇榻前,眉眼间已有了超越年龄的沉郁。
苏璃接过药碗,试了温度正要喂药,却见云承睿缓缓睁开了眼睛。不同于往日的浑浊,今日他的眼神竟异常清明,枯瘦的手指微微抬起:《山河图》......取来。
苏璃执勺的手一顿。那是近二十年前的旧物了,彼时她刚被封后不久,云承睿携她同游骊山,二人于行宫合作绘就。画中不仅有万里江山,更有一对并肩立于山巅的男女——那是他们最好的年岁,他还是锐意进取的帝王,她还是他力排众议立下的新后。
父皇要那画做什么?十岁的云琼抱着小手炉站在珠帘边,小声问着身旁的三哥云琦。
云琦正用炭笔在纸上勾勒父皇病容,闻言笔尖一顿。十四岁的少年已有出众的才情,此刻却只是摇头:许是......想念从前了。
当宫人将尘封的画卷在榻前展开时,昏黄的绢帛上,墨色依旧淋漓。云承睿颤抖着伸出手,枯指一遍遍摩挲画中那两个并肩的身影。他的指尖停在女子含笑的侧颜上,久久不动。
苏璃忽然想起,作画那日,云承睿曾执着她的手说:璃儿,待琮儿长大,朕便带着你巡游这万里河山。可后来,琮儿长大了,他们却再也走不出这重重宫阙。
陛下......她轻声唤道。
云承睿缓缓抬眼,目光掠过跪在榻前的云珏,掠过执笔的云琦,最后停在珠帘边小小的云琼身上。他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目光却突然变得锐利,猛地抓住苏璃的手:琮儿他......是不是......
话未说完,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苏璃慌忙为他抚背,感觉到掌下单薄的身躯颤抖如风中落叶。待咳嗽平息,云承睿眼中的清明已褪去,只剩一片灰败。他最后望了一眼画中并肩的身影,无力地合上眼睛。
云琦手中的炭笔地折断。他看着画中那个站在父皇身边的年轻母后,忽然明白——有些山河,一旦错过,就再也回不去了。
云琼悄悄走到榻前,将一直捂着的小手炉塞进父皇冰冷的掌心。她记得太子哥哥说过,等开春要教她画山水。可现在,春天还没来,太子哥哥不见了,父皇也要睡着了。
苏璃轻轻为丈夫掖好被角,目光落回那幅《山河图》。画中江山依旧,而画外人事全非。她伸手,缓缓卷起画卷,将那段鲜衣怒马的岁月,连同所有未尽的言语,一并封存。
殿外北风呜咽,卷起阶前残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