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狂风卷着落叶,拍打在紫宸殿的窗棂上。苏璃将一份荐书轻轻推至云琮面前,纸上墨迹犹新——那是她为太子精心挑选的新任少傅,翰林院最年轻的学士沈知白。
沈学士通晓古今,尤擅治水,她声音温和,你父皇病中多次夸赞他的漕运新策。
云琮垂眸立于殿中,玄色太子常服衬得他身姿挺拔。狂风在殿外呼啸,将他的声音也染上几分凛冽:儿臣已择定王太傅门生李惟庸,不劳母后费心。
咔嚓——
殿外那株百年银杏应声折断,枯枝砸在琉璃瓦上,发出惊心动魄的巨响。宫人惊慌躲避,唯有母子二人静立殿中,相对无言。
苏璃执荐书的手缓缓收回,纸缘在案角擦出细微的声响。她想起去岁教云琮读《谏逐客书》时,少年曾愤然拍案:若儿臣为君,定要广纳贤才,不拘门第!
而今他却选了最重门第的王氏门生。
李惟庸...她轻声道,可是王太傅侄婿?
正是。云琮抬眼,目光清亮得刺人,王太傅三朝元老,李氏更是河东望族。儿臣以为,治国当先稳根基。
这话听着冠冕堂皇,却字字都在驳斥她这些年的新政。苏璃想起三日前看到的奏章——云琮在关于漕运改制的议论文中写道:新政虽利民,然动摇国本,当缓行。
殿外风声更急,吹得烛火明灭不定。她在晃动的光影中注视儿子,忽然发现他腰间佩了块陌生的蟠龙玉佩——那是云承睿年少时最爱的样式。
你父皇...她顿了顿,可知你择定李惟庸?
父皇说,云琮唇角微扬,东宫属官,当由太子自决。
又一声惊雷炸响,震得梁柱簌簌落灰。苏璃望着儿子倔强的眉眼,恍惚看见很多年前站在云昭病榻前的云承睿。那时先帝要她辅政,年轻的太子也是这般抿着唇,眼底满是不甘。
既如此,她将荐书收入袖中,便依你所愿。
云琮似乎没料到她会这般轻易让步,怔了怔才躬身告退。转身时,太子常服下摆掠过门槛,带起一阵冷风。
待那抹玄色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程砚清才从屏风后转出。老尚书望着殿外折断的银杏,长叹一声:娘娘何必...
让他摔一跤也好。苏璃展开被揉皱的荐书,轻轻抚平褶皱,沈知白在江南治水的功绩,总要有人去查证。
可李惟庸若真成了少傅,东宫怕是...
怕是什么?她抬眼,目光锐利,怕本宫从此插不得手?
程砚清慌忙跪地。狂风卷着残叶扑进殿内,将案上奏章吹得七零八落。苏璃俯身拾起一份,正是云琮昨日批阅的关于女学的奏报——朱批处写着女子无才便是德,与云承睿当年的字迹如出一辙。
她执起朱笔,在那行字旁轻轻一圈。墨迹未干,殿外忽传来云琼的哭声。小公主抱着断线的纸鸢跑来,扑进她怀中哽咽:母后!银杏枝把琼儿的凤凰纸鸢砸坏了!
苏璃抚着女儿哭湿的小脸,想起去年银杏结果时,云琮还抱着妹妹在树下拾白果。那时少年太子细心剥去果衣,将最饱满的果仁喂到妹妹口中。
而今不过一年光景。
嬷嬷,她唤来乳母,带公主去歇息。
待殿中重归寂静,她独自走到那株断银杏前。断裂处年轮密布,最中心那道浅痕,正是云昭驾崩那年所生。她想起先帝临终时握着她的手说:苏璃,朕把最珍贵的都托付给你了。
如今这托付,怕是要辜负了。
狂风渐息,暮色四合。宫人点亮檐下宫灯时,见她仍立在断树前,玄色朝服上落满枯叶。
娘娘,女官轻声提醒,该用膳了。
她摇摇头,望向东宫方向。那里灯火通明,想必云琮正在与新晋的属官议政。少年太子不会知道,他拒绝的沈知白,正是当年云昭为她启蒙时盛赞过的治世之才。
更不会知道,那株折断的银杏,是四十年前云昭亲手所植。
有些传承,早在拒绝时就已经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