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拉成了一条无限延长的丝线,每一秒都磨人心魄。
帐篷里死一般寂静,只有那台老旧的心率监测器,还在固执地发出单调而绝望的“滴……滴……”声。那条近乎水平的生命曲线,像是在嘲讽着众人最后的挣扎。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钉子钉死了一样,死死地锁在那块小小的屏幕上。
一分钟。
两分钟。
空气压抑得如同凝固的水泥,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军医老张的额角,汗珠汇聚,顺着他深刻的皱纹滑落,滴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洇开一小块深色的印记。
陆长风的拳头攥得死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他盯着病床上那个生死不知的兄弟,又看看身旁那个身形纤细却站得笔直的妻子,他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等待中,一个年轻医生猛地抬起头,手指颤抖地指向监测器,喉咙里挤出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变了调。
“看!快看!血氧!血氧饱和度!”
“唰——”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瞬间聚焦过去。
只见那块显示着血氧饱和度的数字区域,那个之前已经跌破70,代表着生命正在急速流逝的数字,停止了下降。
它停顿了一秒。
然后,开始以一种缓慢、却无比坚定的姿态,向上攀升。
71……72……75……
数字每跳动一下,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帐篷内所有人的心上。
“心率!心率也在回升!”又一个医生喊了出来。
那条原本濒临拉平的曲线,开始出现规律的、虽然微弱但清晰可见的起伏。那单调的“滴……滴……”声,节奏开始加快,变得有力,重新谱写出生命的乐章。
“呼……呼……”
病床上,王排长那急促而短浅、如同破风箱般的呼吸,也开始变得平稳、悠长。他脸上那骇人的紫红色,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病态却充满生机的苍白。
奇迹。
一个无法用任何现有医学理论解释的奇迹,就在他们眼前,真实地发生了!
半小时后。
王排长的各项生命体征,已经全部稳定在了安全线以上。监测器上跳动的每一组数据,都宣告着他已经从鬼门关被硬生生地拽了回来。他滚烫的体温开始下降,虽然人依旧在昏迷中,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活下来了。
帐篷内的气氛,从死寂,到震惊,最终化为劫后余生的狂喜。
几个年轻的医生再也控制不住,有的捂着脸,肩膀剧烈地抖动;有的则互相捶打着对方的后背,用这种最原始的方式宣泄着压抑了太久的情绪。
军医老张呆呆地站在原地,他看着监测器上平稳的数据,又看看病床上呼吸平稳的王排长,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苏晚晴身上。
这个被他呵斥为“黄毛丫头”的年轻女人,此刻正平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刚刚完成的不是一场逆天改命的救援,而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老张的嘴唇哆嗦着,脸上的肌肉抽动。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震撼、愧疚、敬畏……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最终化为一种最纯粹的、对于更高层次力量的折服。
他迈开沉重的步子,走到苏晚晴面前。
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这位在军区医院德高望重、脾气倔得像头牛的老军医,对着苏晚晴,深深地、标准地鞠下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苏……苏顾问!”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我为我之前的无知和鲁莽,向您道歉!您……您救了王排长,救了我们所有人!”
苏晚晴侧身避开了他的大礼,神色依旧平静。
她没有时间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她看向帐篷外那片死气沉沉的隔离区,声音清冷而果决:“现在不是道歉的时候。把所有病人的资料都拿过来,根据感染程度、体征和并发症,立刻分组。”
她的话,让所有医生都愣住了。
随即,苏晚晴展现出了让这些专业军医都感到自愧不如的药理学知识和临床经验。
“所有重症患者,立刻按照王排长的方案进行治疗,首剂加倍,后续根据体重和肝肾功能调整剂量。”
“中度感染者,暂停所有抗生素,改为口服给药,一天三次。”
“轻症和疑似患者,减半剂量,作为预防性用药。”
她冷静地发号施令,每一个指令都精准、清晰,不带一丝犹豫。她不再是那个需要被解释、被担保的“家属”,而是整个疫区救援行动中,当之无愧的绝对核心与唯一希望。
在她的指挥下,一场高效而有序的救援行动,在整个哨所全面展开。
陆长风从头到尾,都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她。
他看着她在人群中冷静地分配任务,看着她专业而自信地处理着每一个细节,看着那些刚才还对她充满敌意的医生们,此刻都像学生一样,用崇敬的目光追随着她,一丝不苟地执行着她的每一个命令。
她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光。
那光芒,刺得他眼睛发烫。
他眼中的火焰,不再是之前的愤怒与恐惧,而是混杂着无与伦比的骄傲、深入骨髓的欣赏,以及……一股浓烈到化不开的、连他自己都感到心惊的爱意。
他知道,他彻底栽了。
栽在了这个女人手上,爱上了这个谜一样的女人,爱得无可救药。
接下来的两天,整个哨所见证了一场神迹的降临。
在特效药的作用下,所有被感染的士兵,都以惊人的速度好转。高烧退去,斑点消散,精神恢复。
整个哨所从一片死寂,变成了劫后余生的欢腾。士兵们看着苏晚晴的眼神,充满了最真挚的感激和近乎狂热的崇拜。
他们不再称呼她为“苏顾问”,而是用一种更亲切、更发自内心的称呼——
“神医嫂子!”
这个称呼,让苏晚晴有些哭笑不得,却也瞬间拉近了她和这些铁血汉子们的距离。
疫情被完全控制,指挥部发来电报,要求他们即刻班师回朝。
在即将离开哨所的最后一个夜晚,月凉如水。
苏晚晴正在临时药房里,整理着剩余的药剂和器械,准备封存。
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她的身后。
她没有回头,也知道是谁。
下一秒,一双强壮有力的手臂,从身后环住了她的腰。那个怀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一种失而复得的珍视,紧得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陆长风将头深深地埋在她的颈窝里,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肌肤上,带着灼人的温度。他身上那股混合着汗水、硝烟和阳光的味道,霸道地将她包裹。
两人都没有说话,静静地感受着彼此的心跳。
许久。
陆长风沙哑的、像是被砂纸打磨过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每一个字,都带着压抑不住的汹涌情绪。
“晚晴,跟我说实话。”
他顿了顿,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问出那个已经在他心底盘桓了无数遍、几乎要将他逼疯的问题。
“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