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过半，连外城的篝火都已熄灭，只有缕缕炊烟随风飘散，安东轻车熟路地拐进城堡西侧，来到瓦伦蒂娜的卧房，两名奥术骑士一左一右，如同雕像般肃立着。
“安东爵士，现在已经很晚了，殿下早已休息，还请您不要……”骑士低声劝阻道。
“让他进来吧。”瓦伦蒂娜清亮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两名骑士微微一怔，随即恭敬地让到两侧：“遵命，殿下。”
厚重的房门被缓缓推开，安东深吸口气，大步迈入屋内。房间里，壁炉仍在熊熊燃烧，光线昏黄而温暖。瓦伦蒂娜身着一袭深紫色的睡袍，领口微微敞开，露出大片细腻雪白的肌肤。
她此刻正慵懒地伏在书桌前，手指捻起一块姜饼，小口小口地咀嚼着。
“坐。”
瓦伦蒂娜头也没抬，用拿着姜饼的手随意点了点书桌对面的椅子。
安东依言坐下，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那盘姜饼，里面已所剩无几。
嘉尔曼倒还真了解她的堂姐……
“殿下……”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您是不是有些不开心？”
瓦伦蒂娜微微一愣，抬起眼，琥珀色眼眸中满是意外。
“该怎么说呢？我以前压力大的时候，也喜欢吃点东西。总觉得只要填饱了肚子，就不会为其他事情烦心了。”安东摇了摇头，“但这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殿下。”
“你专程深夜来访，就是为了教训你的封君要管住嘴巴？”瓦伦蒂娜眯起眼睛，语气听不出喜怒。
“并不是，殿下。”安东挺起胸膛，“我有许多事想跟您谈谈。关于塔纳托斯的处理，还有伊索尔德的安排，以及我接下来的使命……”
“安东·伍兹的使命，”瓦伦蒂娜打断了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死死锁住他的眼睛，仿佛要看透所有端倪，“与‘你’……有什么关系呢？”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殿下。”安东眼神一凝。
“我提醒你，刚刚这句话，永远不该从你嘴巴里说出来。”瓦伦蒂娜的声音冷了下来，她掰开一小块姜饼，却没有吃，只是捏在指尖。
“我认识的安东·伍兹，他那双眼睛里，不该有迷茫，不该有困惑，更不该有怜悯。我最锋利的‘刀刃’，永远都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以及要干什么！”
她早就知道了！
安东的心猛地一沉，右手下意识移向腰间，攥紧了冥犬的剑柄。
“可是……”瓦伦蒂娜眉头微微蹙起，仿佛遇到一道难解的谜题，“如果你不是安东·伍兹，为何能驾驭冥犬的力量？”
她将那块姜饼丢进口中，慢慢咀嚼着，像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自从刚见面时，你的那些细微反应，就让我有所怀疑。”她缓缓说道，又拿起另外半块姜饼，“而这些天的观察，不过是在证实我的猜想。”
“我首先怀疑，你是个罕见的变形怪，吞噬了真正的安东·伍兹，然后变作他的样貌，到处招摇撞骗。”她审视着安东，打量他脸上的每一丝情绪，“可变形怪不可能拔出冥犬，更不配得到它的承认。”
瓦伦蒂娜摇了摇头，继续说道：“然后，我怀疑你被身边那只小吸血鬼转化成了血奴，或者……被某位来自九狱的恶魔大君迷住了心智，成为了某种意志的傀儡。”
“但我很快发现，”女大公勾起嘴角，“那只叫露娜的小吸血鬼，只是个整天围着你打转，有些呆头呆脑的小傻瓜。而我这些天用尽最高深的探测法术，也没能从你身上找到任何一丝恶魔的痕迹。”
瓦伦蒂娜的身体再次前倾，几乎要越过书桌，琥珀色眼眸深邃如渊，一字一句地问道：
“所以，请告诉我……你到底是谁？我真正的骑士……又去了哪里？”
安东迎着她的目光，沉默了片刻，最终坦诚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殿下。我……失去了许多相关的记忆。”
“失忆？”瓦伦蒂娜扬了扬手，仿佛听到了最有趣的笑话，“瞧，多么方便的借口，但也是最有可能的现实。很好，安东，亦或随便哪位——那你还记得什么？”
“我记得很多事情，”安东谨慎地回答道，“但不知道您指的是哪一件，殿下？”
瓦伦蒂娜重新靠回椅背，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你记不记得，是你撺掇我，趁着嘉尔曼公主出使北境，下毒毒死了我们那位年老体衰的皇帝陛下？”
安东瞳孔一缩：“等等……”
“你记不记得，是你抢先控制住了巴尔加斯侯爵，逼他和我一起，拥立当时年仅三岁的卡尔三世陛下登基？”
安东猛地站起身。
“你记不记得，”瓦伦蒂娜的嗓音骤然冰冷，“是你故意截杀了马奎斯公爵派来求和的信使，迫使他拥立嘉尔曼称帝，让我只能选择开战，挑起了席卷整个帝国的继承人战争？”
“很遗憾，殿下，我不记得这些了。”安东再次摇了摇头，尽力镇静下来，“但我怀疑这些事，或许都是您亲力亲为的结果。”
瓦伦蒂娜只是笑了笑，她将剩余半块姜饼塞入嘴中：
“是我做的还是你做的，又有什么区别？瓦伦蒂娜如果倒了，瓦伦蒂娜之刃难道还能独存吗？”
她仿佛在欣赏着安东的沉默，那是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
“所以，无论你到底是不是安东·伍兹？又到底有没有失忆？”
瓦伦蒂娜拿起最后一块小姜饼，在指尖把玩着，“你都已经没有了选择。你从前与我一起攀向山顶，共享最黑暗的秘密，以后也必将与我同落于深渊，或者……共立于巅峰！”
“殿下……”安东想说些什么，却再次被她打断——
“嘉尔曼或许想在你身上下点功夫，她应该也正在这么做……”
女大公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屑，“可她的外公，洋星港的马奎斯公爵，对你恨之入骨——你杀死了他唯一的儿子，洋星港指定的继承人。你想想看，我的好妹妹如果真能登上王座，是会选择牺牲掉一个‘背刺了瓦伦蒂娜的瓦伦蒂娜之刃’，还是会选择牺牲掉她的外公，那位广受北方贵族爱戴的马奎斯公爵？”
结果不言而喻。
“至于陛下……”瓦伦蒂娜轻蔑地摇了摇头，“呵呵，总有些傻瓜躲在阴影里偷偷议论，说什么陛下总会长大……”
她压低声音，微笑着看向安东：
“可他能不能长大，只有我说了算。”
瓦伦蒂娜缓缓起身，绕过书桌，走到安东面前，淡雅的香气随之扑面而来。她将手中那块小姜饼，直接递到了他的唇边，俯下身，如同情人般在他眼前呢喃：
“安东爵士，你可以选择继续做瓦伦蒂娜之刃，而我，永远会为你留一块点心……”
姜饼的甜香依稀可闻。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拒绝，而我，绝不能容忍背叛！”
女大公扬起嘴角，仿佛已胜券在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