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刻有《逆命转劫术》核心印记的玉石静静躺在脚边,古朴无华,却仿佛重逾万钧。
湖心小岛上,白玉古树的光芒黯淡了些许,上方那团淡金色光晕也恢复了之前的朦胧状态,只是其中属于孤辰的气息,似乎更加微弱,更加飘渺。七个水之镜像依旧存在,但它们身上的敌意锐减,不再主动攻击,只是如同沉默的守卫,静静地立在湖中与岸边,空洞的眼神望着六人,仿佛在等待什么。
空气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凌霜弯腰,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的玉石。刹那间,一股庞大而复杂的信息流涌入她的识海,并非具体的功法口诀,而是一种更深层的、关于“逆命”本质的感悟,以及一道……指向明确的神念烙印。
她身体猛地一震,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握住玉石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
“大师姐?”苏瑶察觉到她的异样,关切地问道。
凌霜没有回答,只是缓缓直起身,将手中的玉石递给了苏瑶。苏瑶疑惑地接过,同样的一幕发生在她身上。信息流涌入,她的脸色也瞬间变了,丹圣的从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震惊与难以置信。
玉石在六人手中传递。墨璇、赤练、妙音、星眸……每一个接触到玉石的人,都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身形摇晃,脸色剧变。
当玉石最后传回凌霜手中时,六人相顾无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明悟。
那玉石中承载的,是孤辰在彻底被此界规则同化、或者说主动融入规则前,留下的最后指引,也是一个残酷的真相。
《逆命转劫术》,从来都不只是转移劫难那么简单。它真正的核心,是“欺骗”与“替代”。以施术者的“存在”为祭品,欺骗天道(或此界的原始规则),让天道认为应劫者已“死”(渡过死劫),从而斩断原有的命运枷锁。而施术者,则彻底承担那份被欺骗的“因果”,成为规则的一部分,或者说……被规则消化、抹除。
孤辰为她们做的,正是如此。他以自身存在为代价,欺骗了原本世界的天道,斩断了她们必死的命格。而他自己,则背负着这份巨大的“欺骗因果”,被抛入了这条命运支流,成为了此界原始规则试图“消化”的异物。
他之前留下的“馈赠”,不仅仅是力量的补全和路引,更深层的,是他在她们身上种下的、与《逆命转劫术》同源的“印记”。这印记,是坐标,是钥匙,也是……他为自己留下的,唯一可能的后手——当六个“印记”齐聚,并以“心印”激发,可以短暂地唤醒他被规则同化、压制的那一部分“本我”。
但这也加速了他被规则同化的进程!
方才她们以“心印”唤醒他虚影的举动,如同在平静的油锅中滴入冷水,引起了此界规则的剧烈反噬!那第七镜像的凝滞,敌意的减弱,并非危机解除,而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规则正在调整,正在以更高效、更彻底的方式,消化他这个“异物”!
玉石中的神念烙印清晰地传达了孤辰最后的决断与请求。
他需要她们,在他被完全同化之前,完成最后一次“逆命”。
这一次,目标是他自己。
他要她们,以《逆命转劫术》的核心印记为引,结合她们六人的力量与那由恨转化而来的、极致的情感纽带,强行从此界规则中,将他被同化的那部分“存在”“剥离”出来!
但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剥离规则同化的存在,等同于与此界整个原始规则为敌!成功率微乎其微,而且极有可能,她们六人也会被暴怒的规则彻底吞噬,形神俱灭。
更让她们心神俱颤的是,孤辰在神念中明确表示,若事不可为,便放弃他,借助《逆命转劫术》印记与她们身上原有的联系,尝试寻找返回原世界或者在此界生存下去的方法。
他将生路,再次留给了她们。
弑师之命,是天道最初为她们设定的轨迹,冰冷无情,不可违逆。
而师尊之爱,却以自身为祭,为她们逆天改命,这份沉甸甸、血淋淋的情意,更让她们无法违逆,无法割舍!
“他……又要丢下我们……”赤练的声音带着哭腔,妖瞳中满是血丝,拳头紧握,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苏瑶闭上眼,泪水无声滑落:“他总是这样……自作主张……”
墨璇看着手中光芒微弱的玉石,又看向湖心那团仿佛随时会熄灭的金色光晕,理性的大脑第一次感到了无措。计算不出生路,推演不出胜算。
妙音抱紧古琴,那段永恒的旋律在神魂中哀鸣。音律能安抚心神,却抚不平这刻骨的绝望与心痛。
星眸的天命之眼死死盯着那团光晕,试图在其中找到一丝命运的转机,看到的却只有不断被规则蚕食、愈发黯淡的未来。
凌霜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眼眶的酸涩。她抬起手,霜华剑发出清越的嗡鸣。
“大师姐?”其他五人看向她。
凌霜的目光逐一扫过她们的脸庞,从苏瑶的悲痛,墨璇的茫然,赤练的愤怒,妙音的无助,到星眸的绝望。她的眼神最终变得如同手中之剑一般,冰冷,坚定,一往无前。
“天命要我们弑师,我们‘弑’了。”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现在,规则要吞了他。”
她顿了顿,剑尖缓缓抬起,指向湖心,指向那七个沉默的镜像,指向这片天地无形的规则。
“那就……再‘弑’一次这天,这地,这规则!”
“弑师之命不可违,我们违了。”
“师尊之爱更不可违!他想再次牺牲自己,换我们苟活?”
“我,凌霜,不答应!”
字字铿锵,如同惊雷炸响在五人心头。
苏瑶擦去眼泪,眼中重新燃起丹火的光芒:“我也不答应。”
墨璇收起阵盘,双手开始勾勒全新的、充满攻击性的阵纹:“算不清,那就不算了。赌上一切便是。”
赤练妖力冲天而起,笑声带着癫狂与决绝:“好!这才痛快!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
妙音指尖划过虚空,断裂的琴弦以神魂之力重续,奏出金戈铁马之音:“黄泉路上,岂能无音相伴?”
星眸天命之眼彻底闭合,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一片燃烧的决然:“看不到未来,那就杀出一个未来!”
六股磅礴的气息再次融合,这一次,不再是为了自保,不再是为了探寻,而是为了——夺回!
夺回那个一次次将她们推开,又一次次为她们付出一切的人!
玉石上的《逆命转劫术》核心印记骤然亮起,与六人身上的“馈赠”印记产生强烈共鸣。光芒交织,化作一道逆冲苍穹的光柱,狠狠撞向湖心那团淡金色光晕!
轰隆隆——!
整个水晶森林剧烈震动,天空中的三颗昏黄太阳光芒扭曲,无形的规则之力如同沸腾的海啸,从四面八方碾压而来!
七个水之镜像瞬间崩散,重归湖水。湖心小岛的白玉古树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树干上出现道道裂痕。
那团淡金色光晕在光柱的冲击下剧烈波动,一丝丝更加凝实、却带着痛苦挣扎意味的孤辰气息,开始被强行从光晕中剥离、抽出!
成功了?!
六人心中刚升起一丝希望,异变突生!
被剥离出的孤辰气息并未顺利汇聚,反而像是触动了某种更恐怖的机制。湖泊瞬间干涸,露出底部密密麻麻、闪烁着诡异符文的阵基。白玉古树轰然倒塌,化作齑粉。天空彻底暗了下来,只剩下那沸腾的、充满恶意的规则之力,如同一个巨大的磨盘,要将光柱、连同其中的孤辰气息与她们六人,一同碾碎!
一个冰冷、宏大、仿佛由整个天地发出的意志,降临了。
“窃道者……逆规则……当诛!”
光柱开始扭曲、崩裂,六人同时喷出鲜血,感受到神魂与肉身都在被那股无可抗拒的力量撕扯、消融。
就在她们即将被规则磨盘彻底吞噬的刹那——
那被强行剥离出的、属于孤辰的最后一缕凝实气息,猛地爆开,化作六个细小的光点,以超越规则反应的速度,分别没入了六人的眉心!
紧接着,一股柔和却无比坚定的推力,将她们狠狠推向了后方不知何时出现的一个空间漩涡!
“走——!”
孤辰那熟悉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与一丝……解脱般的决绝,最后一次在她们识海中炸响。
视线被空间乱流模糊,力量在急速流失,六人只来得及看到,那毁灭一切的规则磨盘中心,那缕爆开的气息残影,似乎凝聚成了一个淡淡的、带着笑意的身影,对着她们的方向,轻轻颔首。
随后,无尽的黑暗吞噬了她们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