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冒险传递密信后,永宁的心便一直悬在半空,既后怕那日的胆大妄为,又隐隐期盼着那封密信能助霍凛化解某些未知的危机,更揣测着他对此事的态度。
然而,霍凛那边却如石沉大海,再无半点声息。他依旧早出晚归,神色冷峻,仿佛那日书房门前短暂的震惊与复杂眼神只是永宁的错觉。
这种悬而不决的状态最是磨人。永宁甚至开始怀疑,自己那日的举动是否多余,是否笨拙,反而弄巧成拙。
就在这忐忑不安中,一种更为粘稠、更令人窒息的威胁,开始如同潮湿阴冷的雾霭般,悄然在京城的街巷坊间弥漫开来。
起初,只是些极其隐晦的窃窃私语,飘散在茶馆酒肆的角落,混杂在贵妇千金的闺阁闲谈里。
“听说了吗?那位……镇北侯夫人,前几日似乎私下递了东西去书房呢……”
“哦?什么东西?竟要夫人亲自传递?侯爷不是最不喜内眷插手外务吗?”
“这就不知了……神神秘秘的,当时霍管家好像被宫里来人绊住了。”
“宫里来人?这当口,啧啧,怕是有些蹊跷。”
流言如同生了翅膀,越传越广,也越发扭曲变形。几日功夫,便衍生出数个版本。
有的说,永宁公主仗着身份,干涉军务,私自截留边关消息,欲行不轨。
有的说,霍凛功高震主,其夫人亦不安分,与宫中某些势力往来密切,传递消息。
更恶毒的说法则暗指永宁品行不端,借传递之物私相授受,行为有亏,怕是耐不住侯爷冷落。
这些流言蜚语,像淬了毒的暗箭,从四面八方射来,目标直指永宁的清白与霍凛的忠诚。
它们被编织得似模似样,真假掺杂,又刻意模糊了时间细节,让人难以抓住把柄驳斥,却足以在人们心中种下怀疑的种子。
很快,这股阴风便吹进了镇北侯府。
永宁最先察觉的是下人们眼神的变化。那些原本因账簿事件而生的敬畏,渐渐被一种古怪的、掺杂着探究、同情甚至一丝轻蔑的神色所取代。
他们在她面前依旧恭顺,背过身去,却常聚在一起低声议论,一见她来便立刻噤声散开。
兰芷和秋雯也气得眼睛发红,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秋雯忍不住,在外出采买回来后,哭着将外面听到的污言秽语告诉了永宁。
“……他们说得可难听了!说公主您、说您不守妇道,还说您想勾结外人害侯爷,根本就是胡说八道!那天明明……”秋雯泣不成声。
永宁听着,脸色一寸寸白了下去,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甲掐进掌心却浑然不觉。
她虽早有心理准备,却没想到流言竟如此恶毒,如此卑劣,不仅诋毁她的名节,更将一盆脏水泼向了霍凛的忠诚。
这已不仅仅是针对她个人的攻讦,这是要将他们夫妻二人都置于死地。
是谁,是谁如此处心积虑?是李贵妃,还是其他隐藏在暗处的敌人?利用那日她传递密信的短暂一幕,大肆渲染,编造出如此致命的谣言。
她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以及一种强烈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愤怒与委屈。
然而,比流言本身更让她心寒的是霍凛的态度。
流言传得如此汹涌,他不可能不知道。但他依旧沉默。
没有质问,没有安抚,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他就仿佛一座真正的冰山,任由外界风雨飘摇,我自岿然不动,冷漠得令人心窒息。
他相信了吗?相信了那些污蔑她的谣言,还是觉得她的行为果然给他带来了麻烦,心中厌弃,索性不闻不问。
这种猜疑像毒虫一样啃噬着永宁的心。
她几次鼓起勇气,想去书房找他,想解释清楚那日的情况,想问他是否相信她。但一想到他可能投来的冰冷厌恶的眼神,所有的勇气便瞬间消散。
就在永宁被这流言折磨得寝食难安、日渐憔悴之际,宫中的态度也变得微妙起来。
太后再次称病,免了各宫请安,似乎是有意避开这漩涡。而皇帝则在一次小范围召见宗室重臣时,看似无意地提了一句:“近日京中似有些不安分的闲言碎语,关乎皇家清誉与朝廷重臣体面,诸卿还需多加劝导,以正视听。”
这话听着像是训诫流言,实则却仿佛坐实了确有“闲言碎语”存在,且已然关乎“皇家清誉”与“重臣体面”,反而让那暗地里的揣测更加甚嚣尘上。
甚至有几家素日与永宁交好、或欲攀附霍凛的宗室勋贵,也渐渐疏远起来,递来的帖子少了,路上遇见了,寒暄也带着几分尴尬和躲避。
永宁仿佛被孤立在了一座无形的孤岛上,四周是汹涌的恶意和冰冷的沉默。
她终于真切地体会到,在这权力的角斗场中,杀人未必需要真刀真枪。
这些软刀子似的流言蜚语,同样能剥皮蚀骨,将人置于死地。
这一日,天空飘着细雪,永宁心情郁结,想到花园透口气。
刚走到连接东西两院的回廊,却见霍凛正从对面走来,显然是要出府。
两人在回廊中迎面遇上。
永宁的脚步下意识顿住,心跳骤然加速。她看着他越来越近的冷峻面容,几乎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寒意。
他是否听说了,他是否相信,他会不会……
霍凛的步伐并未停顿,甚至目光都未曾在她脸上停留,仿佛她只是廊柱边一道无关紧要的影子。
就在两人即将擦肩而过的瞬间,永宁几乎能闻到他身上那淡淡的、冷冽的松木气息。
然而,就在他经过她身旁的那一刻,一个极低极低、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顺着风飘入了她的耳中,冰冷,短促,却清晰无比:
“慌什么。”
只有三个字。
说完,他脚步未停,身影很快消失在回廊尽头,仿佛从未开口说过话。
永宁却如同被施了定身术般,僵立在原地,浑身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奔涌起来。
慌什么。
他、他是在对她说话?他是什么意思,是让她不要因为流言而慌乱,还是他根本就知道这一切,且并未相信。
这三个字,像是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瞬间在她心中激起了滔天巨浪,所有的委屈、恐惧、猜疑,在这简单的两个字面前,似乎突然变得不再那么令人绝望。
他并非毫无反应,他并非全然不信。
尽管他的态度依旧冰冷,语气依旧硬邦,但这两个字,却像是一道细微的裂缝,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或许是维护,或许是某种程度的信任。
永宁站在原地,细雪落在她的发间、肩头,她却浑然不觉。
方才那彻骨的寒意,似乎被这两个字驱散了些许。
流言蜚语依旧如暗箭伤人,但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或许并非完全独自一人面对这一切。
那个男人,即便沉默如冰,似乎也并非站在她的对立面。
心,在无尽的混乱与寒冷中,竟奇异地安定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