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官府查案!”
粗暴的砸门声和厉喝如同惊雷,在寂静的雨夜中炸响,瞬间撕破了栖霞镇的宁静,也绷紧了小院内所有人的心弦。
冯三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因恐惧而微微颤抖,浑浊的眼中满是绝望:“他们,他们还是找来了。”
永宁心头一紧,但越是危急,她反而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迅速扫视了一眼这简陋的屋舍,心知此地绝不能久留,更不能让冯三和刚刚到手的铁盒落入对方手中。
“秋雯,护住冯先生和铁盒,我们从后窗走。”
永宁当机立断,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院门外传来了更猛烈的撞击声,那单薄的柴门显然支撑不了多久。
秋雯反应极快,一把搀扶住几乎站立不稳的冯三,另一只手紧紧抱住那个装着无价证据的铁盒。
两名护卫则迅速冲到后窗,悄无声息地撬开窗栓。
“砰——!”
前院的柴门终于不堪重负,被猛地撞开。
杂沓的脚步声和兵刃出鞘的铿锵声瞬间涌入小院。
“快走。”
永宁低喝一声,在护卫的协助下,率先从后窗翻出。秋雯紧随其后,几乎是半抱着将冯三带出窗外。
两名护卫断后,警惕地注视着后方。
屋外雨势未减,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众人的衣衫。
后院之外,便是漆黑一片、杂草丛生的山脚林地。
“往林子里撤,接应的人应该在那个方向。”一名护卫辨明方向,低声道。
一行人不敢有丝毫耽搁,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向密林。
身后,小院内传来了翻箱倒柜的呵斥声和怒骂声,显然那些“官府”的人发现扑空后,立刻意识到目标已从后窗逃离。
“追,他们跑不远!”
火把的光亮在雨中摇曳,追兵的脚步声和呼喝声紧随着闯入林地。
雨水模糊了视线,泥泞湿滑的地面大大延缓了他们的速度。
冯三年迈体弱,又受了惊吓,没跑出多远便已气喘吁吁,几乎是被秋雯和一名护卫架着前行。
永宁虽自幼习过些强身健体的功夫,但毕竟是金枝玉叶,在这恶劣的环境下奔逃,亦是香汗淋漓,呼吸急促。
“分开走。”
永宁果断下令,“秋雯,你带冯先生和铁盒,由这两位兄弟护卫,往西边去,那边应该有我们接应的第二个点,我引开他们。”
“公主不可。”秋雯和护卫同时急道。
“这是命令。”永宁语气斩钉截铁,不容反驳,“他们的目标主要是我和铁盒,分开走,才能确保冯先生和证据安全,快!”
她深知,自己“镇北王妃”的身份,对于追兵而言是更大的诱惑。
只有自己现身,才能最大程度地吸引追兵的注意力。
秋雯眼中含泪,知道这是目前最理智的选择,她重重一跺脚:“公主保重。”
随即与两名护卫护着冯三,迅速转向西边,消失在浓密的灌木丛中。
永宁则深吸一口气,故意弄出些声响,带着仅剩的一名护卫,朝着相反方向的林地深处跑去。
果然,大部分追兵的火光和脚步声立刻被吸引了过来,呼喝着向永宁逃离的方向追去。
雨水冰冷,林深路滑。
永宁和那名护卫在黑暗中拼命奔逃,身后的火光和呼喝声却越来越近。
护卫为了掩护她,数次返身阻敌,身上已添了几道伤口,鲜血混着雨水染红了衣襟。
“公主,您先走,属下断后!”护卫喘着粗气,声音带着决绝。
永宁心中悲愤交加,她知道,这样下去两人都逃不掉。
就在她几乎绝望之际,前方林间忽然闪过几道迅捷如鬼魅般的黑影。
是敌是友?
永宁心中一凛,正待戒备,却见那几道黑影并未扑向他们,而是如同利刃般悄无声息地插入了追兵之中。
随即,身后传来了短促而激烈的兵刃交击声、闷哼声和人体倒地的声音。
追兵的呼喝和火光迅速变得混乱,然后快速远去、熄灭。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当永宁和那名护卫惊疑不定地停下脚步时,林间再次恢复了寂静,只有雨打树叶的沙沙声,仿佛刚才的追杀从未发生。
一道黑影如同落叶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永宁面前,单膝跪地,声音低沉而毫无感情:“暗卫玄七,奉令护卫公主殿下。追兵已暂时引开,请殿下随属下移步安全之处。”
暗卫,是先帝留下的那支秘密力量。
永宁心中大石落地,紧紧握了握袖中的暗卫令,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暖流涌上心头。
“有劳。”她稳住心神,点头道。
在暗卫的引领下,永宁和受伤的护卫很快来到了林间一处极其隐蔽的山洞。
洞内干燥,早有另外两名暗卫在此接应,并备有干净的衣物、伤药和食物。
处理完护卫的伤势,换下湿透的衣物,永宁才真正松了口气。
她想起秋雯和冯三他们,心中依旧牵挂。
“玄七,我另外几名同伴……”
“殿下放心,西线接应点亦有我们的人,冯先生与铁盒已安全抵达,正由人护送返回京城。秋雯姑娘无恙。”玄七言简意赅地回报。
听到所有人都安然无恙,最重要的证据也已保全,永宁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她靠在冰冷的石壁上,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但精神却因今晚的惊险和收获而异常亢奋。
她拿出那个从冯三处得到的铁盒,在暗卫点燃的微弱火光下,再次仔细翻阅起来。
之前的仓促,她只确认了这是关于落鹰涧案和王琛罪行的关键证据。此刻静下心来,她看得更加仔细。
除了那些单据、记录,在铁盒的最底层,她发现了几封被小心隐藏起来的、字迹不同的密信抄件。
这些信件的措辞更为谨慎,视角也更高,显然并非冯三这个层级能够接触到的。
其中一封信,引起了永宁的极度关注。这封信指示王琛的侄子,将一批“特殊货物”通过漕运秘密转运至北疆某处,交接给一个代号“青鸾”的人。
信中还提到,“上峰”对落鹰涧之前的“意外”处理结果“不甚满意”,要求此次“务必稳妥,不容有失”,并强调“此乃‘那位’亲自交代之事,关乎大计,若有纰漏,提头来见”。
落款处,没有署名,只有一个极其隐晦的、用朱砂绘制的标记,一只形态古拙、展翅欲飞的玄鸟。
玄鸟。
永宁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让她如坠冰窟。
玄鸟,乃是当朝三皇子,魏王萧景的私人印鉴标记。
因其生母宸妃娘娘酷爱玄鸟纹饰,魏王开府后,便私下沿用此标记,作为心腹之间传递密信的凭证,虽非官方印信,但在高层圈内并非绝密。
“那位”,“大计”。
难道,难道一直以来,在背后支持李甫、王琛,甚至可能主导了落鹰涧军械案、以及如今构陷霍凛的真正幕后黑手,竟然是竟然是魏王萧景!
这个推断太过惊人,太过骇人听闻。
魏王是陛下亲子,地位尊崇,他为何要这么做。
贪图钱财?似乎不足以解释如此铤而走险。
是为了兵权?是为了铲除像霍凛这样可能不依附于他的军中大将,还是有着更深的、觊觎大宝的野心?
永宁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信件几乎脱手。
她强迫自己冷静,将铁盒内所有与“玄鸟”标记、与“那位”相关的信件全部挑拣出来,一一核对。
越是核对,她的心就越沉。
这些信件的时间跨度,从落鹰涧案发前数月,一直到近期,内容不仅涉及军械走私、漕运贪腐,甚至隐隐指向了朝中人事安排、边关将领调动,一张由魏王萧景在暗中编织的、庞大而隐秘的权力网络,通过这些冰冷的字迹,逐渐显露出狰狞的轮廓。
她想起之前先帝手札中,也曾隐晦提及“皇子与权臣过从甚密,恐生肘腋之患”,当时只以为是泛泛之论,如今看来,先帝早已有所察觉,只是碍于父子之情,或是缺乏确凿证据,未能明言。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证据,此刻都清晰地指向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却又合情合理的答案,那位看似温文尔雅、礼贤下士的三皇子魏王,才是这一切阴谋诡计的最终源头,是隐藏在李甫、王琛这些台前傀儡之后的,真正的幕后黑手。
洞外,雨势渐歇,天际隐隐透出一丝灰白。黎明将至。
永宁将所有的证据,包括先帝手札、密信、“妙笔张”的遗物、冯三的铁盒,以及那枚至关重要的玄鸟标记密信抄件,小心翼翼地整理好,贴身收藏。
她的心情沉重如同压上了千钧巨石。
扳倒李甫、王琛已属不易,如今面对的,却是一位权势熏天的皇子,此事一旦揭露,必将引发朝堂巨震,甚至动摇国本。
但,事已至此,岂能退缩。
霍凛的冤屈需要洗刷,边关的稳定需要维护,朝纲的清明需要扞卫,先帝的警示更需要有人秉承。
她站起身,目光穿过山洞的缝隙,望向那即将破晓的天空,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清澈。
“玄七。”
“属下在。”
“立刻安排,以最快的速度,护送我回京。”
永宁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天,该亮了。”
暗卫玄七躬身领命,身影再次融入阴影,前去安排。
永宁走出山洞,清冷的晨风夹杂着雨后的湿润气息扑面而来。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更感受着肩上那沉甸甸的责任与使命。
所有的迷雾都已散去,真容已然显现。接下来,便是将这惊天的真相,连同所有铁证,一并带入那即将开启的宫门,带入那决定无数人命运的朝堂之上。
一场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凶险、关乎帝国未来的风暴,即将随着黎明的到来,轰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