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初斗]街头捉迷藏
雷万山如同一头被囚禁已久的猎豹，浑身的肌肉都渴望着行动。地下会议的决策像一剂强心针，驱散了他连日蛰伏的憋闷。他知道，自己肩负着为小组寻找生路的使命，这第一次外出侦察，不仅关乎地点，更是一场与徐远舟耳目的初斗，胜负直接影响后续行动的底气。
他没有选择夜晚。在宵禁和严密监视下，夜间的活动反而更显突兀。他挑的是午后，一天中人流较为混杂的时辰。
从典当行后院一处极其隐蔽的矮墙翻出，雷万山瞬间融入了背街小巷的阴影里。他换上了一身半旧的苦力短褂，脸上刻意抹了些灰土，弓着背，步伐变得拖沓，眼神里的精光收敛，只剩下底层劳动者特有的麻木与疲惫。这是他的伪装，也是他的铠甲。
他的目标明确：初步勘察三个不同区域，评估其作为潜在发报点的可能性。一个在城东南的旧货市场附近，那里鱼龙混杂，噪音大，容易掩盖电键声；一个在城西靠近贫民窟的废弃窑厂，地形复杂，易于藏匿和撤离；第三个，则大胆地选在了离司令部不远的一处相对繁华的商业街，意图利用灯下黑的原则。
然而，他刚走出不到两条街，那种被窥视的感觉便如影随形地黏了上来。
不是固定的岗哨，而是流动的“钉子”。
一个挎着篮子卖香烟的小贩，总是不远不近地缀在他身后四五十步的距离；当他拐进一条窄巷时，巷口会“恰好”出现一个修鞋匠，慢条斯理地敲打着鞋掌；当他混入旧货市场喧闹的人流，试图借助拥挤摆脱时，能感觉到至少两道不同的视线，从不同角度交叉锁定着他。
徐远舟布下的是一张动态的、立体的监视网。他们不急于抓捕，更像是在玩一场猫鼠游戏，意图摸清他的行动规律和接触对象。
雷万山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他在旧货市场里漫无目的地逛着，拿起这个破铜烂铁看看，对着那个旧家具敲敲，完全是一副寻找便宜货或者揽活计的苦力模样。他利用摊位的遮挡、人群的拥挤，时而加快脚步，时而突然蹲下系鞋带，时而反向穿行，不断变换节奏和路线。
这是一场无声的较量，是经验与耐心的比拼。
卖烟小贩似乎有些跟不上他飘忽的走位，眼神里露出一丝焦躁。雷万山瞅准一个机会，在一个卖旧收音机零件的摊位前，故意碰倒了一摞铁皮盒子。
“哗啦啦——”刺耳的声响引来周围一阵骚动和抱怨。
就在这短暂的混乱中，雷万山像一尾滑溜的泥鳅，迅速矮身，从两个摊位之间的缝隙钻过，眨眼间便消失在市场另一头密集的人潮里。
他成功甩掉了第一个“尾巴”。
但他不敢有丝毫松懈。他知道，这张网绝不会只有一层。他按照预定计划，向城西的废弃窑厂方向移动。这一次，跟踪者变得更加谨慎和隐蔽，距离拉得更远，交替尾随，手法明显老辣了许多。
在通往窑厂的一片荒地区域，跟踪变成了明目张胆的压迫。一辆黑色的轿车，不疾不徐地跟在他身后百米左右，车窗玻璃反射着阴冷的光。这已经超出了监视的范畴，更像是一种示威和驱赶，逼迫他暴露真实意图，或者将他逼入绝境。
雷万山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着那辆缓缓停下的轿车。车门打开，下来两个穿着黑色中山装的精悍男子，双手插在兜里，眼神不善地盯着他。
空气瞬间绷紧。
雷万山知道，硬闯是不行的。他脸上挤出讨好的笑容，摊开空空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然后指了指不远处一个冒着臭气的垃圾堆，又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短褂，比划着捡破烂的动作。
那两个特务皱了皱眉，显然对他的这套说辞将信将疑。其中一人朝他走了过来，似乎想进行盘问。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不同于普通汽车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速度极快！
那两名特务的脸色微微一变，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
雷万山也循声望去。只见一辆造型奇特、通体覆盖着暗绿色蒙皮、车顶竖着网状天线的中型车辆，正沿着大路疾驰而来。它行驶时发出的噪音低沉而稳定，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异响，车窗玻璃似乎也经过特殊处理，从外面难以窥见内部。
这就是“壁虎”！敌人新投入的电讯侦测车！
它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片相对偏僻的区域？是例行巡逻，还是……冲着什么来的？
“壁虎”并没有停留，它像一条真正的冷血爬虫，带着令人不安的气息，从路口一闪而过，消失在街道尽头。
但它的出现，无疑打破了现场的对峙局面。那两名特务似乎接到了什么指令，狠狠瞪了雷万山一眼，没有再继续盘问，转身上车，迅速离开了。
雷万山站在原地，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不是因为那两名特务，而是因为“壁虎”的出现。它展示出的机动性和那种专业的、冰冷的压迫感，让他对“三迁发报点”的计划，产生了前所未有的紧迫感和忧虑。
这场初斗，他凭借经验和急智，勉强摆脱了跟踪，窥见了目标区域的大致情况。但他也真切地感受到，徐远舟布下的罗网何其严密，而“壁虎”这只利器的威胁，更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他不敢再继续侦察第三个地点，带着一身的疲惫和更深的警惕，绕了极大的圈子，确认彻底甩掉所有眼线后，才在天黑前，从另一条隐秘的路径，如同幽灵般潜回了典当行。
他将侦察到的情况向陆明远做了汇报，尤其强调了“壁虎”带来的巨大威胁。
“我们必须尽快拿到它的活动规律！”雷万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否则，就算找到再好的地点，也只是给它当活靶子！”
陆明远沉默地听着，目光幽深。他知道，与“壁虎”的较量，将是接下来所有行动的核心。而这条刚刚搭上的“清风”线，其价值，在此刻凸显无疑。
陆明远眉头紧锁，他知道，“壁虎”车顶上那诡异天线，在古城上空悄然张开，捕捉着无形的电波，也预示着更残酷的猎杀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