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恩望着茂密的艾瑞丁森林，想起地图标注“绕行森林边缘可缩短三日路程”。他犹豫片刻，考虑到时间紧迫，还是小心踏入林间小道，脚步放轻，时刻留意周围动静。
艾瑞丁森林的晨光总比别处迟上半刻。当远方天际已染透橘红时，林恩脚边的苔藓还沾着夜露，冰凉的湿气透过粗布靴底渗上来，混着腐叶的松软触感，成了林间唯一清晰的落脚反馈。
他抬手拨开路前垂落的蕨类叶片，指尖触到叶片背面细密的绒毛，耳畔顿时响起“沙沙”轻响——那声音被头顶浓密的树冠滤过，竟比寻常风声更显寂寥。
树冠像被墨汁浸透的绒毯，沉甸甸压在头顶，只有零星几缕金芒能拼尽全力挤过阔叶缝隙，落在地面积了半尺厚的腐叶上。那些光斑碎得像撒了把碎金子，随着风动轻轻晃荡，照亮腐叶下蜷着的甲虫，又在转瞬之间被新的阴影覆盖。
林恩下意识攥了攥腰间母亲的旧吊坠，金属外壳被体温焐得发烫，边缘磨出的弧度恰好贴合掌心。
吊坠里藏着的半张地图早已被反复摩挲得发毛，标注“绕行森林边缘可缩短三日路程”的字迹洇着旧墨，此刻正随着他的呼吸，一下下轻轻贴在心口。
“凡躯级的脚程，再绕远路肯定赶不上首都魔力监察队的换防时间。”林恩低头踢开一块嵌在腐叶里的小石子，石子滚过几寸，“咚”地撞在一截枯木上。
那枯木早已被虫蛀空，空洞里立刻惊飞了三只灰羽雀，翅膀扑棱的声音在寂静林间格外突兀。他瞬间屏住呼吸，指尖飞快贴上身旁一棵橡树干——掌心刚触到粗糙的树皮，“枯荣感应”便像水流般瞬间铺开。
树干里的水分在缓慢流动，带着泥土的腥气，顺着年轮的纹路一点点往上爬；根系像无数细弱的银线扎进地下，每一根都在轻轻吮吸着土壤里的养分，连周围三码内苔藓的湿度、蕨类叶片的生命力，都化作清晰的触感浮现在脑海里。那是种奇妙的联结，仿佛他与这片林子成了一体，能清晰分辨出哪株蕨类刚熬过昨夜的低温，哪片苔藓下藏着会咬人的潮虫。
这是离开汤姆后的第四天。自从在黑狼隘口用地下根系缠住贵族家仆的脚踝，林恩就再没敢轻视这被家族视作“鸡肋”的能力。
此刻感应里的植物信号都很平稳，没有异常的枯萎，也没有受惊后的躁动，他稍稍松了口气，加快脚步往森林更深处走。
林间的空气里混着松针的清香和腐殖土的腥气，风穿过树叶的声音像细碎的低语，偶尔能听到远处传来不知名鸟类的啼鸣——那声音清脆得像挂在枝头的银铃，倒比黑狼隘口终年不息的呼啸风声，多了几分鲜活的生机。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林恩的脚步突然顿住。指尖的枯荣感应里，原本平稳的植物信号忽然泛起一阵细微的波动——不是自然生长的舒展，也不是枯萎的颓败，更像是有重物狠狠碾压过地面，震得浅层根系都在微微颤抖。
他立刻缩回手，身体往旁边一棵粗壮的山毛榉后贴去，后背抵住粗糙的树皮，才敢拨开垂落的藤蔓往声音来源处望。
最先传来的是急促的脚步声，踩在腐叶上“沙沙”作响，每一步都带着力竭的虚浮，还夹着粗重的喘息，像是有人在拼尽全力奔跑。紧接着，一阵浑浊的嘶吼声炸开，粗粝得像磨过石头的砂纸：“别跑！精灵崽子！抓着你就能换半袋魔力结晶！”
林恩的心猛地一紧。他扒着山毛榉的树干再往外探了探，视线穿过几丛叶片宽大的蕨类植物，瞬间看清了前方的景象——
一个绿发少女正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她的精灵耳朵比林恩在集市上听过的故事里描述的更尖些，耳尖缀着两枚枯叶形状的饰品，像是用深绿色藤蔓细细缠过边缘，纹路里还嵌着细碎的银粉，此刻却有一枚已经松动，随着她的跑动轻轻晃荡，随时要掉下来。
她穿的衣服是深绿色的，像是用树皮纤维织成，质地粗糙却透着自然的光泽，袖口和下摆都破了好几道口子，露出的小臂上有几道浅淡的划伤，沾着泥污和草屑，有的伤口还在渗着细小的血珠。
最显眼的是她的裙摆，右侧已经被撕裂到膝盖，露出的小腿上沾着几滴暗红色的血，显然是跑的时候被树枝刮到的，血渍顺着小腿往下流，在脚踝处积成了小小的血痂。
而在她身后，三个浑身是血的男人正紧追不舍。他们的皮肤黝黑粗糙，像是常年被日晒雨淋，皲裂的纹路里还嵌着泥垢，脸上刻着歪歪扭扭的兽骨纹身——那纹身是用黑墨刺的，图案是扭曲的狼头，狼嘴里还叼着断骨，看着格外狰狞。
其中一个高个子的下巴上挂着参差不齐的胡子，沾着不知是兽肉还是别的什么的残渣，随着他的呼吸往下滴着浑浊的液体。
三人手里都握着磨得发亮的骨刀，刀柄用破旧的布条缠了好几圈，布条上发黑的血渍早已结痂，刀刃上还滴着新鲜的血珠，在零星的晨光里泛着冷森森的光。
“艾莉娅！你跑不掉的！”矮胖的那个食人族突然加快速度，短粗的手指往前伸，想去抓少女的后衣领。却见少女猛地侧身，动作灵活得像林间的松鼠——她显然常年在林间穿梭，脚腕一转就绕到了一棵枫树后，不等食人族反应，随手捡起地上的一块鸡蛋大小的石子，指尖发力，狠狠砸向那矮胖食人族的膝盖。
石子砸中时发出“闷响”，矮胖食人族痛得“嗷”了一声，整个人往前踉跄了两步，赶紧停下脚步揉着膝盖，粗黑的手指按压处立刻红了一片。
高个子食人族立刻骂道：“废物！连个精灵丫头都抓不住！”他往前冲了两步，骨刀对着少女的后背就劈了过去，刀刃带起的风甚至吹乱了少女颊边的绿发，几片碎发贴在她汗湿的额角，更显狼狈。
林恩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看得清楚，那少女虽然动作灵活，却明显已经没了力气——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胸口剧烈起伏着，跑的时候脚步都在发虚，刚才躲那一刀时，脚尖不小心勾到了地下的树根，差点整个人摔在地上。
而那三个食人族，虽然动作不如少女灵活，却浑身透着凶戾的气息，每一步都踏得沉稳，显然是常年捕猎的狠角色，手里的骨刀每一次挥舞都带着实打实的杀意，没有半分犹豫。
“凡躯级，没武器，怎么帮？”林恩的手指攥得发白，指甲几乎嵌进掌心，留下几道深深的红痕。
他想起在黑狼隘口，若不是有地下纵横交错的粗壮大树根系帮忙，自己根本不是贵族家仆的对手。可现在周围的植物都是些低矮的蕨类和苔藓，最高的也不过到膝盖，根本没有粗壮的根系能用来缠绕敌人。
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这精灵少女被抓住，变成食人族换魔力结晶的筹码？
就在这时，那高个子食人族又一次逼近少女。他的动作比之前更快，粗糙的手掌一把抓住了少女的绿发，狠狠往后拽——少女痛得闷哼一声，被迫停下脚步，手里攥着的另一块石子“啪嗒”掉在地上，滚进腐叶里没了踪影。
矮胖食人族立刻扑上来，用他那像熊掌一样的手按住少女的胳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脸上露出狰狞的笑：“跑啊？再跑啊！精灵肉嫩，烤着吃最香了！到时候先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
少女的身体剧烈挣扎着，肩膀用力往旁边撞，想挣脱食人族的控制。
她的眼睛里满是倔强，淡绿色的瞳孔里燃着怒火，却因为力气耗尽，只能徒劳地扭动，手腕被按出了一圈红印。
林恩看着她耳尖的枯叶饰品“叮”地掉在地上，还没等少女去捡，就被矮胖食人族一脚踩碎——饰品的藤蔓应声断裂，嵌着的银粉散在腐叶里，和周围的枯叶混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哪片是真的枯叶，哪片是饰品的碎片。
“不能再等了。”林恩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灌满了林间的冷空气，让他的脑子清醒了几分。他猛地从山毛榉后冲了出去，没有直接扑向食人族，而是往旁边跑了几步，弯腰捡起地上一根还算粗壮的树枝——那树枝有成人手臂粗细，顶端带着分叉，是刚才被风吹断的，断口处还带着新鲜的绿汁，能闻到淡淡的木头清香。
“放开她！”林恩握紧树枝，手臂发力，朝着矮胖食人族的后背狠狠砸了过去。他的力气不算大，毕竟只是凡躯级，却胜在突然。
树枝砸中时发出“嘭”的一声闷响，矮胖食人族吃痛，手一松，少女趁机挣脱出来，踉跄着往林恩这边跑，脚步虚浮得差点摔倒。
“哪里来的人类小子？”高个子食人族转头看到林恩，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变成了更浓的凶光，像是看到了新的猎物。“正好，抓两个，能换一袋魔力结晶！”他挥着骨刀就朝林恩砍来，刀刃带着刺鼻的血腥味，直逼林恩的胸口——那速度极快，林恩甚至能看到刀刃上反射的自己的影子。
林恩赶紧往后退，脚步踉跄着踩在腐叶上，借着松软的地面缓冲力道。他避开刀刃的同时，用树枝横过来挡住了高个子食人族的手腕。
树枝虽然粗，但毕竟是木头，被骨刀砍中时发出“咔嚓”一声脆响，瞬间断成两截，断口处的木刺扎得林恩手心生疼。林恩心里一沉，握着半截树枝往后跳开，拉开了两丈远的距离，警惕地盯着食人族的动作。
少女跑到林恩身边，扶着旁边的枫树大口喘气，胸口起伏得厉害，声音有些沙哑却很清晰，每一个字都透着焦急：“谢谢你……但你打不过他们，他们是噬魂派的食人族，经常抓精灵和人类去换魔力结晶！他们手里的骨刀淬过毒，被划到就完了！你快走吧，我来拖住他们！”她说着就要往食人族的方向冲，却被林恩一把拉住。
“要走一起走。”林恩摇摇头，目光飞快扫过周围的植物。他的枯荣感应再次铺开，这一次，他没有只关注植物的生命力，而是仔细感知着每一种植物的特性——蕨类太脆，一折就断；苔藓太弱，连压住石子都做不到；山毛榉的树皮太硬，根本剥不下来当武器……等等，刚才跑过来的时候，好像在不远处看到过一丛奇怪的灌木？
“你往左边跑，那里有棵大橡树，躲到树后去！”林恩突然对少女说，同时弯腰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手指捏着石头的棱角，朝着高个子食人族的眼睛扔过去。石头没砸中眼睛，却擦过高个子的脸颊，在他黝黑的皮肤上留下一道血痕，血珠立刻渗了出来。
高个子食人族被激怒了，嘶吼着追上来，脚步踩得腐叶“沙沙”作响，像是要把地面踏穿。林恩故意往左边跑，引着高个子远离少女——他知道自己打不过对方，只能尽量分散食人族的注意力。
他一边跑，一边用眼角余光寻找那丛灌木，心脏“砰砰”跳得厉害，生怕自己记错了位置。很快，他就看到了那丛长在橡树旁的灌木，叶子是深紫色的，边缘带着细小的锯齿，叶片背面还覆着一层薄薄的白霜，正是刚才感应到的、带着微弱特殊信号的植物。
“就是它了！”林恩心里一动，他突然想起汤姆曾经说过的话——艾瑞丁森林里有种叫腐心草的植物，叶子能分泌致幻汁液，碰到皮肤就会让人神志不清。
难道这就是腐心草？他不敢确定，但现在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赌一把。
少女按照林恩的话，躲到了橡树后。她没有只顾着躲藏，而是弯腰捡起地上的石子，一颗接一颗朝着另外两个食人族扔去——虽然石子砸在他们身上造不成伤害，却成功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让那两个食人族暂时没功夫去追林恩。
她的眼神里满是坚定，淡绿色的瞳孔紧紧盯着食人族的动作，随时准备着再帮林恩一把。
高个子食人族已经追到林恩身后，骨刀再次劈来，刀刃的寒光几乎要贴到林恩的后背。林恩猛地转身，用半截树枝挡住刀刃，同时伸出脚，狠狠绊向高个子食人族的脚踝。
高个子往前扑了个趔趄，双手撑在地上才没摔倒。林恩趁机跑到那丛紫色灌木旁，伸手扯下一把叶子——叶子捏在手里，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腥气，和之前在灰石镇见过的腐心草气味一模一样！
“果然是腐心草！”林恩心里一喜，他赶紧用指甲掐破叶片，将渗出的淡绿色草汁挤在刚才捡起的石块上。草汁带着黏性，沾在石块上慢慢往下流。
他握紧石块，趁着高个子刚爬起来、还没站稳的瞬间，用力朝着追上来的高个子食人族掷去。石块带着草汁，精准地砸中了高个子的肩膀，草汁溅在他的脸上，顺着脸颊的纹路流进衣领里，渗进了他脖子上的伤口。
高个子食人族愣了一下，动作瞬间僵住。紧接着，他的瞳孔开始涣散，原本凶狠的眼神变得迷茫，手里的骨刀“哐当”掉在地上。
他挥舞着手臂，嘴里发出模糊的嘶吼，像是分不清方向，脚步踉跄着往前走，差点撞到旁边的树干。有一次，他甚至挥着手，差点砍到旁边赶来的矮胖食人族。
“大哥，你怎么了？”矮胖食人族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眼睛里满是惊恐。
另一个瘦高个食人族也停下脚步，看着高个子的样子，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们虽然是噬魂派的食人族，常年在森林里作恶，却没见过这种情况，只当是遇到了会使用魔力的人。
“是魔力者！快跑！”瘦高个食人族大喊一声，声音里带着颤抖。
他赶紧拉起还在胡乱挥舞的高个子，和矮胖食人族一起，跌跌撞撞地往森林深处跑，脚步慌乱得像是后面有猛兽在追。很快，他们的身影就消失在浓密的树林里，只留下地上凌乱的脚印和那把掉落的骨刀。
直到食人族的身影彻底消失，林恩才松了口气，双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他靠在橡树上，大口喘着气，手心的木刺还在隐隐作痛，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少女从橡树后跑出来，赶紧扶住林恩的胳膊，手指轻轻碰了碰他手心的伤口，声音里满是感激：“谢谢你……
风再次穿过树叶，带着腐心草的淡淡腥气，吹起两人颊边的碎发。
艾莉娅弯腰捡起地上被踩碎的枯叶饰品碎片，指尖轻轻摩挲着碎片上残留的银粉，眼神暗了暗，嘴角抿成一条紧绷的线。
林恩看着她的样子，想起刚才食人族说的“换魔力结晶”，心里忽然生出一个疑问：精灵族和人类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有人抓精灵去换魔力结晶？星叶部落又是什么样的地方？
他不知道，这个在艾瑞丁森林里偶然遇到的精灵少女，只是一直跟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