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曜矿坑,第七矿道深处。
这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空气灼热得扭曲,弥漫着浓重的硫磺味和岩石粉尘,吸入口鼻便引起阵阵灼痛和咳嗽。光线极其昏暗,只有岩壁上零星镶嵌的、散发着微弱红光的“炎晶石”提供着照明,将矿工们扭曲疲惫的影子投射在凹凸不平的岩壁上。
叮!当!哐!
沉重的敲击声、粗重的喘息声、偶尔夹杂着监工粗暴的呵斥与鞭响,构成了这里永恒不变的主旋律。
洛九川赤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汗水和黑灰,肌肉因过度劳累而微微颤抖。他双手紧握着那柄沉重无比的黑铁镐,每一次挥出,都用尽全身力气,砸向面前坚硬无比的岩壁。
开采“沉火黑曜石”远比他想象的更加艰难。这种矿石异常坚硬,且通常深嵌在更为坚固的母岩之中,需要反复敲击同一位置数十次,才有可能崩落一小块。每日一百斤的定额,对于修为被封、仅凭肉身之力的记名弟子而言,几乎是不可完成的任务。
更何况,他还要时刻忍受识海撕裂般的剧痛。每一次用力,每一次震动,都如同有无数钢针在颅内搅动,让他几欲昏厥。精神力枯竭带来的眩晕和虚弱感,更是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他的意志。
“快点儿!没吃饭吗!废物!”一名满脸横肉的监工挥舞着皮鞭,抽打在洛九川身旁的岩石上,溅起一串火星,厉声呵斥。
洛九川咬紧牙关,默不作声,只是再次举起铁镐,狠狠砸下!
哐!
火星四溅,虎口震裂,鲜血染红了镐柄。岩壁上只留下一个白点。
他眼中没有丝毫气馁,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坚韧。他知道,在这里,抱怨和痛苦毫无意义,唯有坚持下去,才能有一线生机。
白天,他是在挥汗如雨、忍受剧痛的开采中度过。夜晚,则与其他数十名同样受罚的弟子挤在矿道旁一个狭窄、闷热、散发着汗臭和霉味的洞窟中休息。分配到的食物粗糙寡淡,仅能果腹,睡眠更是奢侈,时刻要警惕可能发生的塌方或地火喷发。
几天下来,他整个人瘦了一圈,但眼神却愈发锐利,如同被磨砺的刀锋。
同矿道的其他弟子,大多神情麻木,眼中只剩下绝望。偶尔有人试图偷懒或反抗,换来的只能是监工更加凶狠的鞭打和克扣口粮。也有人承受不住,在某个夜晚悄然无声地死去,被监工像拖死狗一样拖走,扔进深不见底的地火裂缝。
死亡,在这里司空见惯。
洛九川沉默地观察着一切。他很快发现,开采黑曜石并非全靠蛮力。岩壁的纹理、矿脉的走向、甚至敲击的角度和频率,都影响着效率。
他强忍着识海的剧痛,尝试集中那微薄得几乎不存在的精神力,去“感知”岩壁的脆弱点。这过程痛苦万分,如同在伤口上撒盐,但他咬牙坚持。
起初,毫无效果。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无数次失败和痛苦的尝试后,他渐渐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感觉”。那不是视觉或听觉,而是一种基于震动反馈和某种直觉的预判——仿佛能“听”到岩石内部细微的裂痕声,“看”到力量传递的轨迹。
这并非时间能力,而是极度专注和痛苦磨砺下,肉身本能与残存感知被激发到极致的体现!
他开始调整挥镐的角度和节奏。不再是盲目猛砸,而是寻找那冥冥中的“薄弱点”,以特定的频率和角度敲击。
叮…叮…叮…哐!
效率竟然真的提升了一丝!崩落的矿石碎块稍大了一些。
这微不足道的进步,却给了他巨大的鼓舞。他更加沉迷于这种在痛苦中寻求“最优解”的状态,仿佛一场与岩石、与自身极限的 silent 博弈。
与此同时,极端的环境也在潜移默化地锤炼着他的肉身。沉重的铁镐、坚硬的岩石、恶劣的空气……每一次挥汗如雨,每一次呼吸灼热的空气,都像是在进行一场残酷的炼体。他的肌肉变得更加结实,筋骨更加坚韧,对痛苦的忍耐力也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一日,矿道深处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和惊呼!
“地火喷涌!快跑!”
一股灼热的气浪从侧方一个废弃支道中狂涌而出,伴随着赤红色的岩浆和毒烟!人群顿时大乱,惊慌失措地向主道逃窜!
洛九川落在最后,他本就虚弱,又被一块崩落的岩石砸中了小腿,剧痛钻心,速度顿时慢了下来!
灼热的气浪眼看就要将他吞噬!
死亡的气息再次笼罩!
千钧一发之际,他眼中闪过一抹疯狂!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无视腿部的剧痛和识海的轰鸣,将全部心神沉浸到那种与岩石“博弈”时的极致专注状态!
世界仿佛瞬间慢了一丝!不是时间被延缓,而是他的反应和感知在生死压力下被提升到了极限!
他“看”清了气浪涌动的轨迹,“听”到了身后岩石结构即将崩塌的细微呻吟!
没有犹豫!他猛地向侧前方一个看似危险的、布满裂缝的岩壁凹陷处扑去!同时,用尽最后力气将铁镐狠狠楔入头顶一块摇摇欲坠的巨石底部!
轰隆!
灼热的气浪贴着他的后背冲刷而过!同时,他头顶的巨石被他那一镐巧力撬动,轰然塌下,恰好挡住了大部分冲击力和飞溅的岩浆!
噗!
他再次喷出一口鲜血,被震波掀飞,重重撞在岩壁上,险些昏死过去。
但,他活了下来!
气浪过后,矿道一片狼藉,几名逃得慢的弟子已化为焦炭。监工们骂骂咧咧地开始清理。
洛九川瘫在角落,大口喘息,浑身灼伤,小腿骨折,伤势惨烈。但在他眼底深处,却燃起一丝微弱却奇异的光芒。
在刚才那生死一瞬,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并非依靠青铜时炉,而是纯粹凭借自身被逼到极致的专注、预判和反应,完成了一次不可思议的规避!那种状态,仿佛触摸到了某种“节奏”的本质,与《流影身法》和“寸芒剑指”的发力精髓隐隐共鸣,甚至……与他感悟时间法则时的那种“洞察先机”之感,有了一丝模糊的相似!
虽然转瞬即逝,且代价巨大,但这无疑是一个重要的信号——属于他自身的力量,正在苦难中悄然孕育。
此后,洛九川在矿坑的日子更加艰难。腿伤未愈,任务却不会减少。他常常是拖着伤腿,咬着牙,一点一点地敲击岩石。每日完成定额愈发困难,挨饿挨打成了家常便饭。
但他心志如铁,从未放弃。他将在矿坑的磨砺,视作一场对肉身、对意志、乃至对自身之“道”的残酷修行。
他更加专注于每一次挥镐,每一次呼吸,尝试捕捉并维持那种在生死关头进入的极致专注状态。识海的剧痛依旧,却仿佛成了磨砺他精神韧性的磨刀石。
渐渐地,他挥镐的动作愈发简洁高效,对力量的控制也精妙了一丝。他甚至开始尝试在极致疲惫后,以某种独特的韵律进行呼吸和调息,虽然无法吸收此地狂暴的灵气,却能稍微缓解肉身的疲劳和识海的刺痛。
这种韵律,是他无意中回想起《苏门丹经》中一段关于“吐纳调息、契合天地节律”的晦涩记载,结合自身对“节奏”的感悟,胡乱摸索出来的。
他不知道这有没有用,但这已成为他在这黑暗绝望之地,唯一能主动做的事情,是对命运无声的抗争。
时间一天天过去。洛九川如同岩石般沉默,承受着一切苦痛,也在悄然发生着改变。他的气息变得更加内敛,眼神更加沉静,那是一种历经磨难后沉淀下来的力量。
这一日,他照常在开采。一镐落下,一块黑曜石崩落。就在他俯身去捡时,指尖触碰到矿石的瞬间——
嗡……
怀中的青铜时炉,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炉身那道裂纹,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温润光华!
与此同时,洛九川感到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平和的凉意,自那黑曜石中渗出,透过指尖,悄然流入他体内!
这股凉意竟无视了他狂暴的识海创伤,直接融入其中,带来一丝久旱逢甘霖般的舒缓!虽然只有一丝,却真实存在!
洛九川猛地一愣,难以置信地看着手中这块看似寻常的黑曜石。
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仔细观察,发现这块黑曜石颜色似乎比寻常更深邃几分,核心处隐约有一点极其微小的、如同冰晶般的杂质。
“难道……这黑曜矿坑中,除了沉火黑曜石,还孕育着某种……能温养神魂的异宝?”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近乎枯竭的识海。
希望的火花,第一次在这黑暗的矿坑深处,微弱地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