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无边的黑暗。
冰冷,刺骨的冰冷。
剧痛,撕裂灵魂的剧痛。
洛九川的意识在无尽的虚无与痛苦中沉浮。他感觉不到身体,只有识海那片彻底崩碎的、如同冰裂琉璃般的剧痛核心,提醒着他尚未彻底消亡。
每一次微弱的精神波动,都如同在破碎的玻璃上行走,带来难以想象的折磨。千年石乳灵液的药力早已耗尽,苏半夏的“回春灵息”也只能勉强护住他最后一丝生机不灭。
他仿佛被困在时间的缝隙里,感知被无限拉长,痛苦被无限放大。
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涣散的边缘,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冰冷坚韧的烙印,自灵魂最深处浮现出来。
那是地脉暴动中,他以燃烧魂源为代价,强行镌刻下的、关于“变化”与“流转”的道纹韵律碎片。
这烙印本身不蕴含力量,却像是一枚亘古不变的坐标,一枚在绝对混乱中唯一保持秩序的基点。
它无法修复伤势,却奇迹般地定住了他即将彻底崩溃的意识核心,让他维持着一种极其脆弱的、清醒的濒死状态。
在这种状态下,他对外界的感知变得极其诡异而微观。
他“听”到自身血液如同粘稠的岩浆般缓慢流淌的声音;“看”到自身破碎经脉中断续微光明灭的节奏;“感受”到药力在体内散开、试图修复却徒劳无功的轨迹……
时间,在他此刻的感知中,失去了连贯的意义,化为了无数破碎的、缓慢流淌的“过程”片段。
他如同一个旁观者,冷漠地“观察”着自身生命的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一种极其尖锐、充满恶意的“不和谐音律”,猛地刺入了他这种微观感知之中!
这“音律”并非声音,而是一种与天地自然流转格格不入的、刻意收敛却无法完全掩盖的杀意与阴冷能量的波动轨迹!它们正以极快的速度,精准地朝着他所在的方位逼近!
危险!
致命的危险!
洛九川残存的意识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警报!尽管他无法理解那是什么,但那纯粹的、针对性的恶意,让他本能的感到战栗!
几乎就在他感知到危险的下一瞬!
咻!咻!咻!
三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丹房偏殿之外!他们身着紧身夜行衣,面容模糊,气息收敛到极致,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
为首一人,目光冰冷地扫过殿外简单的防护禁制,手中掐了一个诡异法诀。
嗡…
禁制如同水波般荡漾一下,竟被无声无息地融开一个缺口,未触发任何警报!
三人如同青烟般飘入殿内,目光瞬间锁定了躺在石床上气息奄奄的洛九川。
“目标确认。状态:濒死。”其中一人用一种毫无感情的语调低语,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
“省了不少麻烦。直接抽取残魂,搜寻‘时钥’下落,然后处理干净。”为首者冷漠下令,抬手间,五指指尖泛起幽暗的绿芒,直抓向洛九川的天灵盖!那绿芒带着抽取魂魄、灼烧神魂的邪恶气息!
幽冥阁!他们竟然在药王谷内,精准地找到了重伤昏迷的洛九川!时机拿捏得恶毒至极!
就在那幽冥鬼爪即将触及额头的刹那!
石床上,本该毫无意识的洛九川,却猛地睁开了双眼!
那双眼眸中,没有神采,没有恐惧,只有一片空洞的、仿佛映照着万物破碎过程的绝对平静!
与此同时,他那只唯一还能轻微动弹的右手,以一种看似缓慢、却精准到毫厘的、违背了身体重伤状态的轨迹,猛地抬起!
指尖并非指向杀手,而是点向了自己胸口那早已沉寂、冰冷无比的青铜时炉!
他体内没有任何灵力,识海也已破碎,根本无法催动时炉。
但他点出的,不是力量,而是一缕意念,一缕源自灵魂烙印的、对“绝对静止”与“万物流转”矛盾的极致感悟!一种在濒死状态下才能触及的、关于时间“悖论”的微弱共鸣!
咚……
仿佛一颗石子投入万古死寂的深潭。
那沉寂的、裂纹遍布的青铜时炉,在被洛九川指尖点中的刹那,炉身内部最深处,似乎传来一声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仿佛来自远古的叹息。
紧接着,炉身那道最大的裂纹,骤然亮起了一瞬极致的幽暗!那不是光,而是仿佛吞噬了一切光线和波动的、绝对的“静”!
以时炉为中心,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凝滞感,如同水银泻地般,极其短暂地扩散开来!
这不是时间停止!而是范围内一切“变化”的进程,被强行迟滞了微不足道的一刹那!
那为首杀手的幽冥鬼爪,在距离洛九川额头只有一寸的地方,肉眼难以察觉地顿了一顿!他眼中闪过一丝极致的错愕与难以置信,仿佛自己流畅的动作被某种无形的泥沼阻碍!
另外两名杀手的动作,也同样出现了细微到极致的不协调!
就是这微不足道、几乎不存在的一隙之机!
“敌袭!!!”
一声尖锐无比、蕴含着天剑宗独特破邪剑意的长啸,猛地从偏殿窗外炸响!如同惊雷划破死寂!
柳如眉的身影如同撕裂夜色的闪电,人未至,凌厉无匹的剑气已然透窗而入,直斩那为首杀手的手臂!她竟一直暗中守护在附近!
几乎同时!
“锁!”另一声娇叱响起!苏半夏的身影从门口浮现,双手疾挥,十数根闪烁着翠绿灵光的药王针激射而出,并非攻敌,而是瞬间没入洛九川周围的虚空,结成一个临时的小型守护灵阵,隔绝那幽冥鬼爪的邪力!
韩文举的声音也气急败坏地从远处传来:“哪个龟孙子敢在药王谷撒野?!巡谷执法队马上就到!!”他显然是在虚张声势,试图吓阻。
幽冥阁的三名杀手脸色剧变!
他们万万没想到,一个濒死之人竟能做出如此诡异的反应!更没想到对方的援兵来得如此之快!而且,刚才那瞬间的凝滞感……是怎么回事?!
为首杀手反应极快,眼中厉色一闪,竟不避不让,硬生生承受了柳如眉一剑!
噗!
剑气撕裂他的衣袖,留下深可见骨的伤口,黑血涌出,他却哼都未哼一声!鬼爪速度暴涨,拼着受伤也要先完成抽取魂魄的任务!
但就因那微不可察的一滞和柳如眉的干扰,他的动作终究慢了半分!
砰!
苏半夏的守护灵阵光芒大放,虽被鬼爪瞬间抓碎,却也成功将其阻了一阻!
而洛九川,在点出那一指后,眼中那片诡异的平静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痛苦与虚弱,鲜血再次从口鼻中涌出,彻底昏死过去。强行引动时炉那一丝沉寂的力量,几乎榨干了他最后的本源。
“撤!”为首杀手见事不可为,当机立断!任务失败,再纠缠下去,一旦药王谷高手赶到,他们必死无疑!
三人毫不恋战,身形猛地炸开三团黑雾,化作数道幽影,向着不同方向疾射而逃,速度快得惊人!
柳如眉剑气纵横,却只斩中一道虚影。苏半夏的灵针也纷纷落空。
“哪里走!”柳如眉怒叱,就要追击。
“柳师姐穷寇莫追!小心调虎离山!先救洛兄!”苏半夏急声喊道,已然扑到石床边,查看洛九川的状况,脸色煞白。
柳如眉猛地止步,看着杀手消失的方向,美眸中寒光四射,最终还是担忧洛川安危,没有追出。
很快,真正的巡谷弟子被惊动,纷纷赶来,但幽冥阁杀手早已鸿飞冥冥,只留下打斗的痕迹和淡淡的邪气。
消息迅速上报。
丹房偏殿内,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洛九川伤势再次加重,气若游丝。
柳如眉面沉如水,仔细检查着杀手留下的痕迹和那诡异的邪气。
苏半夏一边不惜代价地给洛川喂服保命灵丹,一边颤声道:“是……幽冥蚀魂爪!他们是……幽冥阁的人!”
听到“幽冥阁”三个字,在场几位见多识广的药王谷执事脸色瞬间大变!
“幽冥阁?!那个只要出价足够,连元婴老祖都敢刺杀的幽冥阁?!”
“他们怎么会盯上一个记名弟子?!”
“此事非同小可!”
柳如眉握紧剑柄,指甲几乎掐入掌心。她看向昏迷不醒的洛九川,眼中充满了震惊、担忧以及深深的疑惑。
他到底是谁?为何会引来幽冥阁的追杀?刚才那瞬间的凝滞……又是什么?
而此刻,洛九川的识海最深处。
在那灵魂烙印的微光庇护下,一点极其微弱的、来自青铜时炉的反馈,正缓缓融入。
那不是力量,而是一段模糊的、断续的信息碎片,仿佛是他强行共鸣时,从时炉沉寂核心中震荡出来的一丝尘埃。
碎片中,隐约浮现两个字:
“时钥……”
以及一个破碎的、染血的、与他怀中那块苏家令牌有几分相似,却更加古老复杂的……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