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立鼎勉强稳住心绪,平静下来,大难临头,他这几日睡不着、吃不下,眼中血丝密布,盯着岳再兴的目光像是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疯狂。
只因想起了当日前来上香,岳再兴那迥异常人的气度,深不见底的眼神,就病急乱投医,将这破道观,当成他托付骨血的最后指望!
“家中大仇不日就到,我已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求道长慈悲,收留这两个孩子,给她们一条活路!”
陆立鼎死死的盯着岳再兴,生怕岳再兴会拒绝。
岳再兴平静的目光扫过程英和陆无双惊惶无措的小脸,没有任何犹豫,只沉静地吐出一个字:“好。”
陆立鼎夫妇眼中爆发出狂喜之色,随即被更深的痛苦淹没。
陆二娘含泪将两个女孩用力推向岳再兴身后,嘶声道:“英儿,无双,听道长的话,好好活下去!”
说罢,夫妇二人决然转身,踉跄着冲出破败的院门,身影瞬间没入外面渐浓的暮色之中。
那暮色明明与平日没有什么区别,但却隐隐透着一股冲天的杀机。
院内死寂,唯有微风拂动。
程英和陆无双呆呆站着,巨大的恐惧和茫然让她们忘了哭泣。
岳再兴看着她们,眼神温和下来,他走回静室,取出两柄自己平日削来练习剑招的轻巧木剑。
“拿着。” 他将木剑分别递到两个女孩手中,声音沉稳,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怕,解决不了任何事。我教你们剑法吧,跟我学。”
他持剑而立,摆出一个最基础的华山剑法起手式——白云出岫。动作舒缓清晰,剑尖斜指前方,自有一股中正平和的气度流转开来。
两个女孩懵懂地模仿着,小手紧握木剑,笨拙地比划。剑招简单,但在这生死悬于一线的恐惧中,这有规律的动作,竟奇异地让她们狂跳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丝。
黄药师再度现身,静立一旁,看着岳再兴教导幼女习剑,目光复杂。他何等人物,早已从陆立鼎夫妇的只言片语和那绝望神态中,猜到了来者是谁。
“赤练仙子,李莫愁。”黄药师淡淡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不屑与凝重:“此女武功阴毒狠辣,犹擅用毒,在江湖上掀起不少腥风血雨。只是其出身来历,却是个谜。”
岳再兴一边纠正陆无双握剑的手势,一边平静接话:“她这一派名为古墓派,其祖师林朝英前辈,惊才绝艳,却因情之一字,苦恋王重阳前辈而不可得,终生困守古墓,郁郁而终。”
“她创下的武功,讲究清心绝欲,斩断尘缘。一旦动情,心魔滋生,功法便入歧途,再难精进,反易走火入魔,性情偏激乖戾。”
黄药师眼中精光一闪,恍然道:“原来和王重阳也有关系,情孽缠身,武功走偏,难怪此女行事如此酷烈极端!”
不过,他深深看了岳再兴一眼,这年轻人,竟连自己都不知道的古墓派这等隐秘都了如指掌?其来历愈发显得莫测。
“小友,论道三日,老夫颇有感触,这嘉兴之地风雨将至,老夫不欲现身人前,料那李莫愁也不能伤到小友分毫。”
“老夫就此别过了。”
黄药师拱手告辞,岳再兴这三日同样进益极多,他也想抱拳与黄药师告别。
黄药师来的潇洒,走的也潇洒,转瞬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暮色四合,道观小厨房飘出米粥与简单菜蔬的香气,岳再兴将熬好的清粥小菜端入院中石桌上,招呼两个心神不宁的女孩。
“先吃饭。”
不料,他们刚坐下,尚未举箸,异变陡生!
轰——
道观那扇饱经风霜的院门如同被巨锤砸中,瞬间爆裂成无数碎片,木屑纷飞,几条人影裹挟着劲风和血腥气倒飞进来,重重砸在院中青石板上!
正是陆立鼎、陆二娘,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农妇打扮女子,应该是武三娘,三人皆是口喷鲜血,气息奄奄。紧接着,三个半大孩子,两男一女也惊慌失措地冲了进来,满脸恐惧。
门外,拂尘如银瀑倒卷,凌厉的劲风压得两个身影连连倒退,狼狈不堪!
一人手持铁杖,须发戟张,正是飞天蝙蝠柯镇恶!
另一人状若疯虎,双目赤红,却是大理一灯大师座下旧臣,武三通!
两人合力,却被一杆拂尘逼得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青影一闪,一个道姑飘然落在院门残骸之上,杏黄道袍,容貌甚美,只是眉宇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怨毒与戾气,嘴角噙着一丝冰冷残酷的笑意,正是赤练仙子李莫愁!
她目光如毒蛇般扫过院内,瞬间锁定在程英和陆无双身上,笑声如冰珠落盘:“呵呵呵........踏破铁鞋无觅处,原来这两只小耗子,躲进了这座破庙里!”
其实,她早已派弟子洪凌波暗中窥伺,确认了程英和陆无双藏在这里。
将陆立鼎夫妇带到这里,为的就是让他们绝望!
十年隐忍,她李莫愁怎么会轻易地结束陆家庄上下满门的性命。
岳再兴缓缓放下手中盛粥的粗瓷碗,站起身,挡在瑟瑟发抖的程英、陆无双以及那三个惊魂未定的孩子身前,直面李莫愁。他神色淡然,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院内混乱的喘息与呻吟:
“李莫愁,陆展元与何沅君,已死了三年。如今连他们的坟茔,也被武三通掘开曝尸荒野。人死如灯灭,再大的仇怨,也该了结了。”
“住口!” 李莫愁听到“何沅君”三字,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到,脸上那丝残酷的笑意瞬间冻结、碎裂!眼中翻涌起疯狂暴戾的血红,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刺耳:“不许提那贱人的名字!一个字都不许提!所有沾上这三个字的东西,都该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岳再兴眼神古井无波,继续道:“所以,你因‘何’老拳师姓何,便灭他满门上下二十余口,可怜他们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因为什么死的;因沅江沾了一个‘沅’字,你就烧毁六十三家货栈船行,杀人数百,让整条沅江漂满浮尸?李莫愁,你自己在情事上一败涂地,肝肠寸断,又有何资格,将这无边恨意,牵连到毫不相干的无辜之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