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顺着信息传来的方向,将意识沉入眉心。
刹那间,识海之内,斑驳的神印旁,一盏残破的油灯赫然映入“眼帘”。
灯油已近干涸,仅余下浅浅一汪在灯盏底部晃荡,而灯芯上那簇微弱的火苗,正被无形的风裹挟着,明明灭灭,仿佛下一秒便会彻底熄灭。
命魂核心? 这就是世人常说的油尽灯枯? 绝望如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的意识淹没。
直到此刻,沈默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
还剩七天!可民间不是说,人死后有七七四十九天的回阳期吗?
他苦笑着自嘲,自己那常年累月的996“福报”,到头来竟换成了七天魂飞魄散的“套餐”?
传说中意外横死之人,剩余的寿元会化作阴寿,能在地府暂存,怎么到自己这儿,连半点余地都没有?
“神印!” “印大爷?” 沈默急声向神印求救,可那枚斑驳的印记静立不动,没有丝毫回应。
他忽然想起神印此前提及的“窃据祭祀”,心头猛地一跳——香火!
既然神印不肯回应,或许能靠香火补充自身魂力? 念头一动,他立刻驱动意识,朝着画像中“陆昭云”身上缠绕的金黄色丝线探去。
那丝线泛着温暖的光晕,正是信徒供奉的香火。
可无论他如何用力拉扯、缠绕,那些香火丝线都如同扎根在磐石上的古木,纹丝不动, 这下,沈默彻底慌了。
绝望与焦躁交织,他索性控制着识海里的残破油灯,朝着那枚沉默的神印狠狠撞去!
“特娘的!既然不搭理我,当初带我过来干什么?”
“大不了同归于尽!”
就在油灯即将撞上神印的瞬间,神印突然散发出阵阵柔和的微光,稳稳挡住了油灯的冲击。
与此同时,一道冰冷的信息直接传入他的脑海: 【有主香火……无法侵夺……】
沈默见神印终于有了回应,连忙收敛心神,将意识重新附着在神印上,语气也软了下来:“印大爷!我该怎么办?”
【夺祀之位……唯立己信……】
“这么说,我跟画像里的陆昭云融合后,他之前积攒的香火,我半分都用不了?”
沈默瞬间明白了神印的意思,“想要活下去,就得靠我自己立下新的香火信仰?”
他立刻想起了此前在香火信息中感知到的那个女子。
随着注意力重新聚焦在那些不属于自己的黄色香火丝线上,杂乱的信息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断涌入脑海。
断断续续的,全是一个女子的声音,里面掺杂着感恩、祈求、痛苦、无助、迷茫与祝福,每一种情绪都沉甸甸的,压得他心头发闷。
耗费了好一阵功夫,沈默才总算理清了前因后果。原来,自己此刻附身的,是一名叫陆昭云的军人画像。
那是北伐战争时期,革命军抵达鲁地时,恰逢倭寇增兵鲁地。
在上级命令下,陆昭云率队撤出鲁地,途中救下了被倭寇追杀的一家三口。
那家的男主人受了重伤,临终前将妻儿托付给陆昭云,恳请他将二人送往淞沪投奔亲友。
可谁曾想,后来陆昭云竟在剿匪战场上牺牲了。
画像里的“恩公”,便是陆昭云;而那名女子,名叫陈秀珍,正是当年被救下的妇人。
她凭着记忆,请画师画出了陆昭云的模样,日夜供奉,以报救命之恩。 理清了过往,沈默试着透过“陆昭云”的画像眼睛,看向外面的世界。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残破而昏暗的土坯房。腐朽的木质大门被穿堂风刮得“吱呀”作响,像是随时会散架;
夯土的地面倒是干净得没有一丝垃圾,却透着一股刺骨的潮湿,隐约能看到地面上凝结的水珠。
画像下方的供桌上,摆着一个破了口的陶碗,碗里满满地盛着香灰,三支残香正缓缓燃烧,青烟袅袅,带着一丝微弱的暖意。
左右两侧的墙上糊着发黄的旧报纸,字迹早已模糊,却仍能辨认出零星的字眼——“北伐即将胜利……”“中央政府……救灾……”“淞沪米价飞涨……”,每一句话都像是在诉说着这个时代的动荡。
再看房间里的布置,更是简陋得让人心酸。
左边进门的地上搭着一个土灶,黄泥糊成的灶台布满了裂纹,裂纹里积满了黑色的烟熏痕迹,一看便知用了许多年。
灶台旁放着水缸、水桶等几件破旧的厨房用品;砖头和木板搭成的案板下面,藏着一个小小的米缸,缸里只残留着四五十粒干瘪的大米,米缸旁的架子上,摆着几个沾着泥土的红薯——那大概是这家人仅有的存粮了。
房间的右边,用砖头和木板搭起了一张一米二宽的小床,床上铺着薄薄的被子,被子里裹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小男孩,呼吸微弱。
床前蹲着一个女人,身上穿着一件打满补丁的蓝色旧棉袄,棉袄的衣角还别着一朵小白花,显然是在为某人戴孝。
女人一只手轻轻按着男孩的额头,另一只手温柔地拍打着他的后背,时不时还会拢一拢被角,生怕孩子着凉。她的动作很轻,却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疲惫。
沈默静静地“看着”。 看着女人松垮垮的脊背,那是常年劳累与焦虑压弯的弧度;看着她时不时抬手抹眼泪,压抑的抽泣声透过画像,传入他的意识,轻得像羽毛,却重得砸人心;
看着她每隔一会儿,就会抬头望向正堂的画像,那双与“陆昭云”对视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神采,只剩下空洞的绝望。
“这就是民国吗……”沈默的意识里泛起一阵苦涩,“普通人活着,竟这么难……” 他收回目光,再次尝试与神印沟通,语气里带着一丝恳求:“印大爷,印哥!我该怎么立下信仰啊?要是困在这画像里白白等死,您当初带我过来,又有什么意义?”
【非正神正祀……焚魂入梦……】 神印的信息再次传来。沈默瞬间明白了——自己不是正神,没有受封的神位,想要接触信徒、建立信仰,只能消耗自身的魂魄之力,进入他人的梦境。
入梦吗……也好! 从陈秀珍的祈愿里,他已经知道,那个叫强娃子的男孩,是感染了风寒——放在现代,就是普通的感冒。
可在这缺医少药的民国,一场小小的感冒,或许就能夺走一条人命。 沈默开始思索:入梦之后,该用什么方法,以最小的代价治好强娃子?
他的意识里闪过无数看过的视频,最终,一个简单的古法技术浮现在脑海——用柳枝提取水杨酸。
水杨酸有解热镇痛的功效,恰好能治风寒,而且柳枝随处可见,对陈秀珍来说,几乎没有成本。
打定主意,沈默便开始静静等待天黑,等待陈秀珍入睡。
不过两个时辰,窗外的天就彻底黑了。陈秀珍连一口晚饭都没吃——大概是舍不得消耗那点仅存的粮食。
她仔细锁好门,躺在强娃子身边,很快就因疲惫沉沉睡去。
直到确认陈秀珍进入深睡,沈默才松了一口气,抬头“看向”神印,沉声道:“印哥,消耗一天阴寿,放我以陆昭云的身份和装扮入梦。”
话音刚落,他便感觉到识海里的油灯火苗又弱了一丝,一股强烈的虚弱感瞬间席卷了他的意识。
但下一秒,他的“身影”便化作一道微光,脱离了画像,进入了陈秀珍的梦境。 梦境是灰暗色调的。
陈秀珍正蹲在一条河边,麻木地搓洗着堆积如山的衣服,那些衣服全是灰色的,像是蒙着一层洗不掉的尘埃。
只有旁边一小堆衣物泛着微弱的彩色光晕,衣物上空飘着金灿灿的铜币;而在无数铜币的上方,还悬浮着一两包闪着光的药材——那是她心底最深的渴望:赚钱,给孩子买药。
沈默强忍着虚弱感,朝着那个绝望的身影走去,轻声唤道:“陈秀珍,陈秀珍……”
正在搓衣服的陈秀珍猛地一愣,缓缓抬起头。当看清沈默的模样时,她的眼睛瞬间亮了,随即涌上狂喜。
她连忙站起身,双手在衣服上胡乱擦了擦,小步快跑着来到沈默面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恩公!真的是您!多谢您五年前救了我们母子……”
陈秀珍的声音带着哭腔,额头就要往地上磕去,“小女子给您磕头了!”
沈默连忙上前一步,伸手扶住她的胳膊,大声呵斥道:“别跪了!听我说,我时间不多了!”
陈秀珍停下动作,泪眼婆娑地望着他,嘴唇微微颤抖:“恩公,这……这不是梦吗?俺还想着,明天再多接点洗衣的活儿,攒钱给强娃子买药呢……可药太贵了,俺攒了好几天,也只够买半副……”
“这不是梦。”沈默摇摇头,故意摆出一副沉稳的模样。
他知道,此刻自己是陈秀珍唯一的希望,不能露怯,“我如今被封为鬼差,听到了你的祷告,特意入梦来救你。”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买不起药,所以教你一个方子,你自己就能做药给强娃子治病。
以后,你也能用这个方子帮街坊四邻治病,既能补贴家用,也能为我积攒些香火——算是我们互相帮衬。”
说完,沈默心念一动,梦境中的场景瞬间变换。
两人眼前出现了一条小河,河边栽满了柳树,嫩绿的柳枝在风中轻轻摇曳。
“你仔细看着。”沈默指着柳枝,开始一步步演示,“先把柳树的老枝条折下来,剪碎,剥掉外皮,然后捣成碎泥。
接着,用烈酒把碎泥泡起来,期间要不断搅拌;等两个时辰后,再用细纱布反复过滤几遍,越细越好。
最后,把过滤出来的液体像鲁地煮盐那样,用小火慢慢烘干,留下来的白色粉末,就是能治风寒的药。”
他一边说,梦境中的场景一边同步变化,将每一个步骤都清晰地展现在陈秀珍面前。
演示完一遍,他扭头看向仍有些发愣的陈秀珍,叮嘱道:“你自己试着做几次,确保都学会了。”
陈秀珍这才回过神来,连忙点头,壮着胆子按照沈默教的步骤操作起来。
折柳枝、剥树皮、捣泥、泡烈酒、过滤、烘干……
每一步,沈默都在旁边耐心指导,尤其是过滤和蒸发的环节,更是反复强调细节,直到陈秀珍能独立完成,且做出的白色粉末符合要求,他才放心。
见陈秀珍已经完全掌握了方法,沈默便准备离开,他的魂体在梦境中停留得越久,消耗就越大。
他拍了拍手,对陈秀珍说道:“好了,治风寒的方子你已经会了,我该走了。
天亮后记得按方子做药,给强娃子服用,早中晚各一次,每次用食指第一个指节那么多的粉末,用温水送服,连续吃两三天就会好。”
陈秀珍连忙点头,眼眶又红了,哽咽着说道:“多谢恩公,多谢恩公……您的大恩大德,俺这辈子都记着!”
沈默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
下一秒,他的身影便在梦境中渐渐消散,意识重新回到了画像中。
刚回到识海,沈默就感觉到一阵强烈的疲惫,油灯的火苗又黯淡了几分。但他的心里却燃起了一丝希望——至少,他找到了活下去的方向。
他再次“看向”床前的陈秀珍,此刻的她还在熟睡,脸上却露出了久违的、安心的笑容。
“等着吧,”沈默在心里默念,“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二天天还没亮,陈秀珍就忙活起来,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根据沈默夜里梦中教的流程,制作了一些水杨酸粉末,给强娃子喂下。
最后又忐忑的来到画像前上香。
温润的香火,朝沈默的魂体涌来,注入破烂的油灯,让火焰稍微亮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