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烟,裹挟着刺鼻的硫磺与焦糊血肉的气息,像一只溃烂的巨手死死攥住了苏念辞的喉咙。她撞开摇摇欲坠的实验室金属门,碎片如雨落下,划破她脸颊。视线穿透翻涌的浊烟,落在那片刺目的狼藉中央——霍沉舟倒在那里。
他伏在地上,昂贵的西装被撕扯得褴褛不堪,洇开大片深色血渍,无声蔓延。一条扭曲变形的金属支架,带着撕裂的皮肉,贯穿了他左侧肩胛下方,伤口狰狞翻卷,每一次微弱起伏都带出更多粘稠的暗红。他身下,昂贵的波斯地毯吸饱了血,沉甸甸的,那浓重的铁锈味几乎盖过了硝烟。他安静得可怕,像一尊被暴力打碎的玉像。
“沉舟——!” 苏念辞的嘶喊被烟呛得破碎不堪,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她扑过去,高跟鞋在湿滑的血与化学试剂混合的地面上打滑,膝盖重重磕上冰冷的地砖,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可她不管不顾,连滚带爬扑到他身边。
指尖触到他颈侧,皮肤滚烫,脉搏微弱得如同狂风里摇曳的残烛,每一次跳动都带着垂死的艰难。她猛地撕开自己昂贵的雪纺衬衫下摆,不顾被金属碎片划破的手指,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按压在他后腰一处汩汩冒血的伤口上。温热的液体立刻浸透布料,黏腻地包裹住她的手。
“撑住…霍沉舟,你给我撑住!” 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泣血的嘶哑。混乱的脚步声、安保人员焦急的呼喊、刺耳的消防警报在身后交织成一片末日交响。可她的世界只剩下掌心下他生命的微弱搏动,还有记忆里那场同样灼热、同样毁灭一切的爆炸——
*父亲那辆撞得面目全非的黑色轿车,扭曲的金属框架像怪物的骨骸,被冲天烈焰贪婪地吞噬。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几乎要烧焦她的睫毛和头发。她那时还小,小小的身体被母亲死死护在怀里,隔着母亲剧烈颤抖的手臂缝隙,她只看到一片吞噬一切的火红地狱。父亲最后那声凄厉绝望的呼喊“快走——!”,穿透烈焰和金属的悲鸣,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幼小的心上。*
“咳……” 霍沉舟身体猛地痉挛了一下,呛出一口带着泡沫的暗红血沫,溅落在她染血的手背上,滚烫。
苏念辞浑身一颤,从血色的回忆漩涡中惊醒。“沉舟?看着我!霍沉舟!” 她用力拍打他冰凉的脸颊,泪水终于失控地涌出,混合着脸上的烟灰和血污,留下狼狈的痕迹。
“苏小姐!担架来了!” 安保主管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几个训练有素的保镖抬着担架冲了进来,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锐利碎片和流淌的化学液体。
苏念辞猛地抬头,脸上泪痕未干,眼底的脆弱却在瞬间被一种近乎冷酷的沉静覆盖。“小心他的腰椎!” 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迅速指挥着保镖配合,“左肩有贯穿伤,后腰动脉出血点我暂时压住了!动作轻!保持呼吸道畅通!” 她沾满血污的手指精准地指示着位置,每一个指令都清晰冷静,仿佛刚才那个濒临崩溃的人不是她。
保镖们被她瞬间爆发出的强大气场震慑,动作更加利落谨慎。当霍沉舟的身体被平稳移上担架,苏念辞才松开一直死死按压伤口的手。那一片布料早已被血浸透,沉甸甸地贴在她掌心,黏腻的触感挥之不去。
她撑着膝盖站起,眩晕感猛烈袭来。强行压下喉咙翻涌的血腥味,她挺直背脊,像一杆插在废墟里的标枪。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实验室核心区——那是林兆远名下的尖端生物科技实验室。几小时前,她和霍沉舟刚刚踏入这里,带着那份指向林氏非法人体实验的、从陈年旧案中剥离出的关键资金流向证据。他们本以为胜券在握,能撕开林兆远伪善面具的第一道裂口。
爆炸来得毫无征兆。不是意外。她盯着那些被炸得扭曲变形、却依然能辨认出人为改装痕迹的管道接口,眼神冷得像淬了毒的冰。是灭口。是针对她和沉舟的、一场蓄谋已久的毁灭。
刺眼的镁光灯突然在警戒线外疯狂闪烁,如同无数窥伺的眼睛。记者们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蜂拥而至,长枪短炮隔着警戒线伸了进来,嘈杂的提问声浪般砸来。
“苏小姐!爆炸发生时您和霍先生都在现场吗?是否是实验事故?”
“有消息称霍先生生命垂危,是否属实?”
“林氏集团发言人刚刚声明这是一起不幸的意外,您对此有何回应?”
意外?苏念辞缓缓转过身。烟尘在她染血的衣袂间浮动,脸上泪痕与血污交错,狼狈不堪。可当她抬起眼睑,目光穿透混乱的人群,直直刺向那些闪烁的镜头时,一股无形的、带着血腥味的凛冽气场瞬间压下了所有喧嚣。
她没有擦脸上的血污,任由它成为最触目惊心的战妆。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开一个弧度。那不是笑,是刀锋出鞘的寒芒,是地狱归来的复仇者宣告。
“意外?” 她的声音透过扩音设备传遍全场,清晰,冰冷,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平静,“林兆远先生大概很希望这是一场‘意外’。” 她顿了顿,目光如寒冰利箭,仿佛能穿透镜头,钉在幕后那张虚伪的脸上,“替我转告他——”
“这,只是开始。”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血的冰凌,狠狠砸在寂静下来的空气里,“他欠下的血债,我和霍沉舟,会一笔一笔,连本带利,亲手讨回来!今天流的血,终将百倍奉还!” 话音落下的瞬间,警戒线外死寂一片,只有闪光灯还在不知疲倦地记录着她此刻修罗般的姿态。
警笛和救护车的鸣叫由远及近。苏念辞不再看那些记者一眼,转身,决绝地跟着担架冲向闪烁着蓝光的救护车。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喧嚣。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医疗仪器的单调滴答声和霍沉舟粗重艰难的呼吸。
她紧紧握住他冰冷的手,指尖冰凉,传递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医护人员在紧张地进行初步处理,止血带、加压包扎、氧气面罩……霍沉舟的面色在闪烁的车顶灯光下呈现出一种死寂的青灰。
“沉舟…” 苏念辞俯下身,嘴唇几乎贴着他冰冷的耳廓,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带着灵魂深处的祈求和恐惧,“别丢下我…求你…”
就在她几乎绝望的时刻,霍沉舟沾满血痂的睫毛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氧气面罩下,干裂的嘴唇艰难地翕动,发出模糊破碎的气音。
苏念辞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将耳朵凑得更近。
“……视…频……” 破碎的音节,带着生命最后挣扎的微弱气流,“柔霜……她……”
柔霜?!那个早已死去多年的、她母亲最信任的助手?视频?
苏念辞瞳孔骤然紧缩,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未及追问,霍沉舟喉间发出一声急促的倒气声,身体猛地一挺,随即彻底瘫软下去。心电监护仪发出一阵尖锐刺耳、令人魂飞魄散的蜂鸣!
“滴————————!”
那声音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凿穿了苏念辞的耳膜,也凿穿了她强撑至今的所有壁垒。她僵硬地转过头,视线落在监护仪屏幕上——那象征生命的心跳轨迹,拉成了一条笔直、冷酷、宣告终结的直线。
世界,在她眼前轰然塌陷,只剩下那刺穿灵魂的、绵长无尽的蜂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