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饿’。”
霍念卿冰冷的声音如同最终宣判,敲碎了苏念辞心中最后一丝侥幸。那不仅仅是对血肉或能量的渴求,更是对存在本身、对“完整性”的一种贪婪到扭曲的欲望。
前方,异变的霍沉舟依旧维持着张开双臂的姿态,脖颈处那些数据血肉触须摇曳得更加急切,仿佛嗅到了极致诱惑的气息。他右眼中人性的挣扎几乎被吞噬殆尽,只剩下与左眼数据流如出一辙的、冰冷的狂热。
“念辞……融合……”
那混合着金属摩擦质感的呼唤,此刻听来毛骨悚然。
逃!
苏念辞脑中只剩下这个念头。她抱紧霍念卿,强行压下意识深处因吞噬而翻腾的暴戾与混乱,调动起刚刚汲取的、尚未完全驯服的力量,身形猛地向后暴退!
这空间虽诡异混沌,却并非无边无际。她要拉开距离,寻找出路,或者……寻找反击的机会。
然而,她刚一动,异变的霍沉舟也动了。
他的动作不再是人类的行走,而是如同鬼魅般,脚下血肉与数据交织的地面自然涌动,托举着他的身体,以远超她暴退的速度,瞬息逼近!空间在他面前仿佛被压缩,距离失去了意义。
“为什么……要逃?”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解的、如同孩童被夺走玩具般的委屈,但这委屈背后,是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我们……本是一体。”
数根原本轻柔摇曳的数据触须,在这一刻骤然绷直、激射而出!速度快得超越视觉捕捉的极限,如同蓄势已久的毒蛇,直取苏念辞!
苏念辞瞳孔骤缩,黑暗力量本能地在她身前凝聚,形成一面暗沉色的、流动着不详纹路的能量盾牌。
噗!噗噗!
触须撞击在盾牌上,发出沉闷的、如同扎入厚实皮革的声响。巨大的冲击力让她气血翻涌,再次倒飞出去。盾牌表面剧烈荡漾,被击中的地方,竟然开始被那些触须尖端分泌的某种暗红能量腐蚀、同化!
更可怕的是,其中一根最为纤细、颜色也最接近纯粹银色的数据触须,如同拥有智慧般,绕了一个诡谲的弧度,避开了盾牌的正面试图阻挡的能量,从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精准地、无声无息地——
刺入了她左侧锁骨下方的位置!
“啊——!”
那不是纯粹的物理刺痛,而是一种灵魂被强行凿开、被冰冷异物入侵的战栗!剧痛瞬间席卷全身,让她几乎瞬间失去所有力气,抱着孩子的胳膊一软,霍念卿险些脱手。
而被刺入的伤口处,没有鲜血流出,只有无数细密的、闪烁着幽光的0和1代码,如同拥有生命的寄生虫,顺着那根触须,疯狂地涌入她的身体,直奔她的意识核心!
*
眼前的一切景象——蠕动的血肉、流淌的数据、异变的霍沉舟、怀中婴儿星空般的瞳孔——全都如同被打碎的镜子般,寸寸崩裂、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段被强行塞入她脑海的、属于**第六世**的、清晰到令人发指的记忆洪流!
**【第六世 · 标本】**
*……消毒水的气味浓烈到刺鼻,混合着福尔马林的冰冷,构成永恒的背景。*
*她躺在一张冰冷的金属台上,手腕脚腕被合金镣铐锁死,喉咙里塞着防止咬舌自尽的装置。视野有限,只能看到头顶惨白无影灯的光圈,以及……对面墙壁上,那一排排整齐排列的、注满了淡绿色防腐溶液的巨大玻璃罐。*
*每一个玻璃罐里,都悬浮着“东西”。有些是扭曲的器官,有些是残破的肢体,有些甚至是半张凝固着惊恐表情的人脸。*
*而正对着她的,最大的那个玻璃罐里,是……*
*……是霍沉舟。*
*他全身赤裸,被巧妙地掏空了内脏,只留下一具完整的、被特殊处理过的皮囊和骨骼,以一种永久沉睡的姿态悬浮在溶液中央。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蜡白色,仿佛上好的瓷器。*
*但最恐怖的,是他的头部。*
*他的头盖骨被整个移除,大脑暴露在外,上面连接着无数细如发丝的、闪烁着微光的电极。而他的脸……他的脸上,眼睛的部位,只剩下一个空洞。*
*不,不是完全空洞。*
*在他的左眼窝里,放置着一枚完好无损的、甚至依旧保持着惊人活性的——**眼球**。*
*那枚眼球,乌黑的瞳孔,清晰地倒映着对面金属台上,她绝望挣扎的身影。*
*他**看**着她。*
*用他仅存的、被单独剥离出来、作为“观测终端”安置在自己标本头颅上的眼睛,一刻不停地,看着她。*
*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她能感觉到那道目光,穿透冰冷的玻璃和防腐液,死死地钉在她身上,带着她无法理解的、复杂到极致的情绪——有心痛,有悔恨,有疯狂的爱意,更有一种……作为“研究者”的、令人遍体生寒的冷静审视。*
*“……完美的适应性,超越所有实验体。”一个冷漠的、属于林兆远的声音在实验室里回荡,“沉舟,你的牺牲是值得的。她的基因序列,将是‘永生计划’最后的基石。”*
*“……是,老师。”一个嘶哑的、仿佛破损风箱般的声音,从玻璃罐方向传来,通过隐藏的扬声器播放出来。那是霍沉舟被特殊处理后,仅存的发声能力。*
*是他……亲自参与了这场对她,以及对他自己的,终极改造。为了那该死的“计划”,他自愿变成了这副模样,变成了监视她、研究她的……活体标本。*
*为什么?*
*记忆的碎片给出了答案——在前一世,她为了救他,死于一场精心策划的爆炸。他疯了,抱着她残留的染血衣物,跪在废墟上三天三夜。然后,他找到了林兆远,签下了那份魔鬼契约。用他自己的身体和灵魂,换取“复活”她的可能性,换取参与“永生计划”、从时间尽头将她拉回来的……资格。*
*“念辞……别怕……”玻璃罐里的扬声器,断断续续地传出他气若游丝的声音,带着电流的杂音,“很快……我们就能……永远……”*
*她躺在金属台上,看着玻璃罐里那颗死死盯着自己的、爱人的眼球,感受着即将落在自己身上的解剖刀锋的寒意,发出了灵魂碎裂的、无声的呐喊。*
*
“呃……嗬……”现实(或者说,这片血肉数据空间)中,苏念辞的身体剧烈地痉挛着,被那段强制读取的记忆折磨得蜷缩起来。泪水混合着冷汗,浸湿了她散乱的鬓发。锁骨下的触须依旧连接着,源源不断地输送着冰冷的能量和更多破碎的记忆信息流。
那种被最爱人背叛、被当成实验品观察、被剥夺一切尊严和希望的痛苦,比任何物理伤害都更残忍千百倍!第六世的绝望与第五世被他亲手推上实验台的记忆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现在的意识彻底冲垮、湮灭!
她对他的恨意,在这一刻攀升到了顶点!那黑暗面的力量,如同受到滋养的毒藤,疯狂滋长,几乎要占据她的全部心智!
“妈妈!”
怀中的霍念卿发出一声急促的呼唤,他那星空瞳孔中流转的星光骤然加速,散发出一种清凉的、镇定的能量波动,如同微弱的锚点,勉强稳住了她即将彻底沉沦的意识。
“那是过去!” 婴儿的声音带着超越年龄的冷静和急迫,“读取它!利用它!但不要被它吞噬!”
他小小的手指,紧紧抓住她衣襟,指向那个因为成功注入记忆数据而暂时停滞、仿佛在享受她痛苦反应的异变霍沉舟。
“他的核心……因为这段记忆……出现了短暂的‘人性’波动!” 霍念卿的语速极快,星空之瞳死死锁定异变体脖颈处那些摇曳的触须根部,一个极其微弱、偶尔闪烁一下的、淡蓝色的光点。
“那是……爸爸最后的核心意识碎片!被这段记忆暂时激活了!”
“吞噬他!” 婴儿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趁现在!在他完全消化这段记忆波动、彻底变成没有弱点的‘源头’之前!”
“用‘我们’的力量……剥离、吞噬掉那块碎片!那是……唯一可能唤醒他,或者……至少削弱他的机会!”
*
吞噬……霍沉舟?
苏念辞猛地抬头,布满血丝和未干泪痕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怀中那个指引她弑父的婴儿。霍念卿星空般的瞳孔里,没有任何属于孩童的情感,只有冰冷的、如同宇宙法则般的计算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沉的悲哀。
她再次看向那个异变的霍沉舟。他脖颈处的触须因为记忆数据的成功传输而微微抖动着,像是在回味。他右眼中那丝人性的光芒,因为第六世记忆的冲击,确实比之前清晰了微弱的一丝,但那光芒被更多的痛苦和混乱包裹着,如同狂风中的残烛。
吞噬掉那块碎片?那会不会……等同于亲手扼杀他最后回归的可能?
可不吞噬呢?等他彻底融合完毕,变成完全的“源头”,他们所有人,包括怀中的孩子,都可能万劫不复!
内心的撕扯几乎让她分裂。黑暗面的力量在咆哮,催促她动手,那源自多次被背叛的痛苦和恨意,让她渴望毁灭眼前这个既是爱人又是仇敌的存在。而心底最深处,那属于苏念辞本身的、跨越了六世轮回也无法磨灭的爱,又在疯狂地阻止她。
“没时间了!” 霍念卿的声音带着尖锐的警示。
只见异变的霍沉舟身体微微一震,右眼中那丝人性的波动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弱,取而代之的是左眼数据流光芒的大盛!他脖颈处触须的摇曳重新变得充满攻击性,那个淡蓝色的核心碎片光点,也开始闪烁不定,仿佛即将被更深沉的黑暗吞没!
他快要……彻底消失了!
“啊——!!!”
苏念辞发出一声混合着极致痛苦与决绝的尖啸,做出了选择。
她猛地抬手,之前因吞噬而充盈、又被黑暗面驱动的力量,听从了她最残酷的意志,在她指尖疯狂凝聚、压缩,最终形成了一柄不过尺长、通体漆黑、边缘不断散发出扭曲空间波纹的——**黑暗利刃**!
利刃成型瞬间,周围的血肉与数据都仿佛畏惧般向后退缩。这是凝聚了她六世痛苦、被背叛的恨意以及黑暗面本源力量的……杀戮之刃!
目标——异变霍沉舟脖颈触须根部,那块微弱闪烁的、代表着他最后人性的淡蓝色核心碎片!
她身形化作一道暗影,带着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直刺而去!
速度快到极致!
黑暗利刃撕裂空气(如果这片空间有空气的话),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精准无比地,刺向了那个致命的光点!
而也就在利刃尖端即将触及那蠕动触须的千分之一秒——
异变的霍沉舟,似乎感应到了这源自灵魂层面的、最决绝的攻击。他那只勉强保留着人类情感的**右眼**,猛地转向她,瞳孔中倒映出她手持利刃、面目因决绝和痛苦而微微扭曲的身影。
然后,一行浓稠的、颜色暗沉近黑的**血泪**,毫无征兆地,从他那只属于人类的右眼中,缓缓滑落。
那血泪,沿着他异变后略显僵硬的脸部线条,滚落而下,滴在下方的血肉组织上,发出“嗤”的轻响,冒起一丝青烟。
他没有躲闪,没有防御,只是用那只流淌着血泪的眼睛,深深地、带着无尽悲凉和一丝……仿佛解脱般的神情,**凝视**着她。
苏念辞手中的黑暗利刃,在那血泪滚落的瞬间,如同刺入了无形的、极致粘稠的壁垒,猛地……停滞在了距离目标仅有发丝之遥的半空中。
刃尖因力量的剧烈收束而不停震颤,发出嗡嗡的低鸣。
她握着利刃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剧烈地颤抖着。
杀,还是不杀?
毁灭这最后的碎片,可能扼杀他回归的唯一希望;不毁灭,可能失去最后阻止“源头”完全体的机会。
血泪,依旧在他脸颊上,蜿蜒而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