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轻舞自云母屏风后转出时,连满庭的夜昙都忘了绽放。
银白星辉裙逶迤过青玉砖,裙摆流动的九星连珠纹忽明忽暗,像是把碎落的星河穿在了身上。
她发间未干的水珠坠下来,落在锁骨处的菱花晶石上,溅起幽蓝的星芒。
那光晕映在廊柱间,竟比檐角悬的明月灯还要亮三分。
星砂绣的昙花在她抬手时绽开,袖中滑落的是一缕带着灵泉香气的风。
星辉裙
阮扶风正俯首雕琢那盏未完成的九瓣昙花灯,银刀游走间,灯壁上星纹渐显。
熟悉的脚步声传来,他抬眸,灰蓝的眼底漾开温柔涟漪。
“轻轻,可以帮哥哥点亮这盏魂灯吗?”
阮轻舞脚步微顿。
她望着那盏新雕的魂灯,指尖无意识地蜷了蜷。
上一盏魂灯失窃后,哥哥怕是夜不能寐吧?
她款步上前,额间冰菱水晶折射出幽蓝光晕,随着她的动作,在灯面上投下细碎星斑,恍若将夜空最亮的星辰都拢在了这一方灯盏中。
指尖轻触灯芯的刹那,一缕魂力自她眉心析出,化作幽蓝流光,顺着昙花纹理蜿蜒而下,最终在灯芯处凝成一簇不灭的焰。
新的魂灯亮了。
灯焰摇曳间,映得两人眉眼都染上几分朦胧的光晕。
“哥哥,这是要走了?”
阮轻舞望着他手中那盏新雕的昙花魂灯,指尖微微收紧。
若他在她身边,何须带着她的魂灯?
“嗯,能来这里见轻轻一面,哥哥就已经很开心了。”
阮扶风的声音低沉温柔,带着难以掩饰的眷恋。
他垂眸望着她,灰蓝的桃花眸映着魂灯的焰光,像是深海映着星辰。
才与她缠绵悱恻,正是情浓之时,他又何尝愿意离去?
只是军情紧急,他必须立刻就走。
“可是,轻轻舍不得哥哥。”
阮轻舞的眼眶微微泛红,嗓音清软,带着几分委屈。
她的指尖攥住他的袖角,力道很轻,却又固执地不肯松开。
“可以不要走吗?”
她抬眸,眼底映着细碎的星光,嗓音柔软得像是撒娇,却又带着几分难得的任性。
“我去跟尘川说说,他会允许哥哥留下的。”
谢云止对她,素来疼惜宠溺。
哪怕是不合理的要求,只要她开口,他也会允许。
就连南域王擅闯天剑秘境,谢云止最终也没有动手驱逐。
阮扶风垂眸,指腹轻轻摩挲她的指尖。
“轻轻,哥哥这次不是去玩,我也舍不得轻轻。”
他伸手将她拥入怀中,力道很重,像是要把她揉进骨血里。
她的发丝间还带着淡淡的玉雪山茶香,是他最熟悉的味道。
“等哥哥回来看你。”
阮轻舞指尖轻点虚空,数十个精致的食盒凭空浮现。
每一个都被星泪以时空凝灵术封存,时间凝固在食物最鲜美的瞬间。
“哥哥带着。”
她将食盒一一递给他,眸光柔软,嗓音轻缓。
“这么多是要喂胖哥哥?”
阮扶风指尖抚过食盒封印,星纹流转间,隐约透出内里食物的香气。
“是啊,养胖了……就没人跟我抢哥哥了。”
阮轻舞状若轻松地弯了弯唇角,可眼眶却更红了,泪水一颗颗滚落,像是断了线的珍珠,砸在他手背上,烫得他心口发疼。
“除了轻轻,谁也抢不到我。”
阮扶风看着她红着眼落泪,心疼得几乎不能呼吸。
他抬手,指腹轻轻蹭过她的眼角,可那泪水却像是止不住似的,越拭越多,最后连他的指尖都染上了湿意。
他无奈低叹,俯身,轻轻吻上她的眼。
唇瓣贴着她微颤的眼睫,温热的触感像是要将那些泪水都熨干。
“乖轻轻,怎么好端端就哭了……”
“我们也不是第一次分离。”
他的嗓音低哑,带着几分无奈,几分纵容,还有藏不住的疼惜。
“哥哥,是要去镇灵关了吗?”
阮轻舞的指尖在袖中攥紧,骨节发白。
镇灵关,万法镇邪,永护苍生。
是抵御域外异族入侵的重要防线,那些嗜血的异族,一旦跨越镇灵关,那后果不堪设想。
六界都有各自的防线,镇灵关是凡界的防线,就在南域境外。
每次他从域外战场的镇灵关归来,总是遍体鳞伤。
最严重的那次,他浑身是血,被小白真身卷着拖回来。
是缠梦耗尽本源力量,治疗了七天七夜吊着他最后一口气。
她不眠不休炼制出续命丹,才堪堪将他从幽冥边界拉回来。
她至今记得,他苍白如纸的面容,和染红整张床榻的血。
阮扶风看着她紧绷的指尖,轻叹一声,伸手将她微凉的手指包裹进掌心。
“轻轻——”
他的嗓音低沉,带着几分无奈,几分决然。
“对不起……哥哥有必须要肩负的责任。”
“我是你的哥哥,同时也是南域的王。”
“百万大军都在等我。”
“国有战,召必回!”
阮扶风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柄出鞘的剑,斩断了所有挽留的可能。
南域王不能退!更不能怯战!
战旗所指,百万将士以命相随。
他退一步,界门溃千里。
他的背后——
是万里山河绵延,是苍生悲欢如海,是无数将士以血肉筑起的防线。
更是……他和她的家。
阮扶风突然将她腕间的替命银铃一把扯下,银铃在他掌心闪过一道流光,转瞬便被收入空间,再不见踪影。
“哥哥——”
阮轻舞的瞳孔骤然一缩,嗓音几乎发颤。
“还给我!”
替命契需以媒介为桥,方能将两人的命数相连。
若他拿走她的替命银铃,那这契约便如同虚设。
伤不能替,命不能共。
“阮扶风!你凭什么——”
阮轻舞扑上去抢他袖中空间,指尖几乎要撕开他的衣袖,嗓音哽咽,眼底烧着执拗的火。
“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她在他面前,从未如此失态。
可这一次,她是真的急了。
阮扶风单手扣住她双腕,将她抵在墙上,力道不重,却不容挣脱。
他的掌心贴着她的脉搏,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急促的心跳,一下一下,像是要撞进他的魂魄里。
指腹下的温度滚烫,灰蓝的眸子沉得像是深海漩涡。
“就凭……”
“这里跳动的命魂,比我的重要万倍。”
他的声音很低,却固执得不容反驳。
他宁可自己魂飞魄散,也要保她一世长安。
他不可能再让她承他一分伤。
“主人,我们该走了。”
小白从阮扶风袖中探出头,蛇瞳里映着阮轻舞红润的眼眶,心疼得尾巴尖都蜷了起来。
可镇灵关一旦有异动,无论他们身在何处,都必须第一时间赶回。
他们死守关隘,血战不退,不就是为了守护她,守护这片有她的山河吗?
“小白,这是我炼制的丹药,你带上。”
阮轻舞将一个锦纹储物袋递给小白,指尖冰凉,连触碰都克制得极轻。
小白刚卷住袋子,还未来得及开口。
她已抬手掐诀,琉璃仙宫的结界轰然开启,身影在流光中消散,连余光都未扫向阮扶风。
“主人,这次大小姐是真的生气了。”
他从来没有见过阮轻舞这么生气,道别的话都没说,就绝尘而去。
“看上去是哄不好的那种。”
阮扶风的心猛地一颤,攥紧了流光玉笛。
手腕上的银铃,叮铃作响,却只有一方的声响,再也没有对方的回应。
“走吧!去镇灵关!”
阮扶风抬手掐诀,灰蓝的灵力如潮水奔涌,在虚空中撕开一道时空裂隙。
裂隙另一端,隐约传来战鼓轰鸣,煞气冲天。
小白的蛇尾一卷,缠住他的手腕,回头最后望了一眼天剑秘境。
那里,樱花纷落如雨,却再无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