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儿,我们现在去御花园吧!”
太后娘娘开口催促道。
裴清衍玄色帝袍如凝固的深夜,衬得他面容愈发清冷。
眼见母后与华曦皆满眼期待,裴清衍把心一横,索性破罐破摔。
他抬眸,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诚恳,语气沉痛而认真:
“母后,事到如今,朕便实话实说了。朕心中所慕……正是国师凌鹤卿。此次选妃,不过是为寻个名义上的皇后,替朕遮掩一二。”
他顿了顿,仿佛下了极大决心般,又补充道:
“至于南域王阮扶风……朕,亦是倾心已久。”
太后娘娘脸上的欣慰笑容瞬间凝固,身形猛地一晃,险些站立不稳,被身旁女官慌忙扶住。
“造孽啊!你……你怎能如此胡闹!”
太后指尖颤抖地指着他,痛心疾首:
“你自个儿……喜欢男子也就罢了,何苦还要拉上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误了人家终身幸福!”
裴清衍见母后反应如此剧烈,索性将荒唐进行到底。
他慵懒地靠回王座,唇角勾起一抹漫不经心的笑,仿佛在谈论一桩公平交易:
“不过是各取所需。朕赐她皇后尊位,享尽荣华;她替朕挡去外界流言,两不相欠。至于其他……”
他冷哼一声,眼神倏然锐利:
“莫非母后以为,什么人都能近朕的身?朕的心,早系于珩之。坊间传闻,朕倾慕南域王,母后与华曦……莫非从未听闻?”
一旁的华曦郡主早已呆若木鸡,如同被九天玄雷劈中。
她张了张嘴,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小……小皇叔!您……您竟然连南域王都……您有了国师还不够吗?”
巨大的信息量让她一时难以消化,心中五味杂陈。
原来自己的情敌,竟是这位高高在上的小皇叔?
她再也笑不出来了。
“陛……陛下——南域王殿下已到殿外。”
侍从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匍匐在地禀报。
清晨时分,裴清衍确曾传召阮扶风入宫议事。
此刻,南域王刚踏进大殿门槛,便清晰地听到了人皇陛下那石破天惊的话。
不仅坦言倾慕国师凌鹤卿,竟连他阮扶风也一并惦记上了,甚至大有二者兼收并蓄之意。
阮扶风的脚步瞬间顿住。
他修长的手指倏地收紧,骨节泛白,那双标志性的灰蓝色桃花眸中,冰霜骤凝,寒意凛冽。
就连藏于他广袖之中的腾蛇白云川,都感应到主人翻涌的怒意,周身散发出丝丝缕缕的冰冷寒气,显然也被裴清衍这番豪言壮语气得不轻。
“……”
高踞于玄铁王座之上的裴清衍,此刻只觉得头皮发麻,浑身僵硬。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强作镇定,试图挽回些许局面,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珩之……你来了。赐座。”
阮扶风周身笼罩着一层生人勿近的低气压,就站在离殿门最近的地方,仿佛随时准备拂袖而去,声音冷得能冻裂金石:
“谢陛下,臣站着便好。”
裴清衍心中哀叹,知道此事难以善了,只得迅速转移焦点,试图收拾残局。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下令:
“选妃大典,朕便不去了。传朕旨意,即刻召渊王裴临渊、墨王裴衿墨回朝!既然世家贵女齐聚,便为他二人遴选正妃,务必郑重。”
他转向面色惨白的太后,语气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体贴:
“其余尚未成婚的宗室亲王,母后亦可一并考量,酌情赐婚。总不好让各家贵女白跑一趟。”
最后,他看向殿门口那尊浑身冒寒气的冰山,语气竟带上了一丝纵容般的无奈,对太后道:
“母后,您也看到了……珩之他都气成这般模样了。朕这皇后之位,还是……继续空着吧。”
太后娘娘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一脸冰寒、仿佛与整个大殿格格不入的南域王阮扶风,最后一丝希望也彻底破灭,浑身力气仿佛被抽空,软软地靠在了同样心如死灰的华曦郡主身上。
华曦郡主扶着太后,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南域王那般杀伐决断的人物,被自家小皇叔强行揽入怀中的可怕画面……
这何止是晴天霹雳,简直是杀人诛心!
太后娘娘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那位静立殿门处的南域王身上。
晨光熹微,透过繁复的雕花长窗,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朦胧的金边。
阮扶风天生便是一副秾丽绝俗的容貌,此刻即便眉眼间凝着拒人千里的寒霜,那双灰蓝色的桃花眸依旧流转着惊心动魄的光华。
他身姿挺拔颀长,尊贵之气浑然天成,一袭玄色长袍更衬得肌肤如玉。袍服上以银线绣着繁复的暗纹,腰间、襟前佩戴着数件造型古拙华美的银饰,随着他细微的动作,折射出冷冽的光芒。
他静立在那里,无需言语,便自然散发出一种兼具危险与诱惑的独特气场,仿佛暗夜中悄然绽放的幽谷曼陀罗,明知靠近或许会沾染未知的劫难,却依旧令人难以自持地想要窥探其深处的秘密。
南域王
那份超越了性别界限的绝色风华,连太后都不得不暗自惊叹。
她心中那最后一丝不甘,竟奇异地消散了。
“唉……”
太后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华曦郡主搀扶着她的手,语气带着一种认命般的释然。
“南域王……确实是姿容绝世,气质无双,实属人中龙凤,难怪苍儿会倾心。”
她这个儿子,自幼便是天之骄子,心志坚定,何曾需要她来操心?
自己日日求神拜佛盼着抱孙子,可若儿子心之所向本就是男子,这孙子又从何而来?
罢了,罢了。
既然他已贵为人皇,执掌天下权柄,难道连选择心上人的自由都不能有吗?
她这做母后的,又何必成为他的枷锁?
想到这里,太后反而觉得心头一块大石落地,连日来的焦虑一扫而空。
她挺直腰背,恢复了往日的雍容气度,对裴清衍温声道:
“苍儿,你的心意,母后明白了。这皇后之位,便依你,空着吧。选妃大典之事,交给哀家来处理便是。哀家会为裴氏宗族中那些尚未成婚的王侯好生择选佳偶,华曦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此番君临城来了不少青年才俊,正好相看。”
她顿了顿,转头对身旁女官吩咐:
“立刻以十万火急的族令,召渊王与墨王速速回来!既然陛下心有所属,那为裴族开枝散叶、延续血脉的重任,就落在他们肩上了!务必让他们多纳几个,多多益善!”
太后带着一脸世界观受到冲击、恍恍惚惚的华曦郡主离去后,偌大的宫殿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玄铁王座上的裴清衍与殿门口的阮扶风遥遥相对,空气中弥漫的寒意几乎凝成实质,比数九寒天的冰窟更冷上三分。
侍从早已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只留下隐在暗处的贴身暗卫朔风,被这无声的冰冷对峙冻得牙齿都在打颤,心中疯狂呐喊:
“这……这到底是什么级别的冥场面啊?”
“珩之,离朕那么远做什么?”
裴清衍放软了语气,指了指御案旁专为近臣设的紫檀木座:
“过来坐下说话。”
他看着阮扶风那副仿佛靠近一步都会沾染剧毒的戒备姿态,唇角不禁微微抽搐。
“方才朕所言……实乃君臣之间的欣赏之意,你应当……会信朕吧?”
他试图挽回,声音里带着一丝认真。
“呵。”
一声冰冷的嗤笑自殿门处传来。
阮扶风灰蓝色的眼眸中尽是讥诮,如同结了冰的湖面。
“陛下,臣奉劝您,及早打消那些不该有的念头。”
他话语如刀,毫不留情。
“臣,绝非您能觊觎之人。”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森寒:
“您与国师之间的荒唐事,是你们的私事,臣无权过问。但请莫要将臣牵扯进去。”
裴清衍只觉得百口莫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情急之下,他脱口而出:
“若朕说,朕心中真正属意的,其实是你家小月亮……你信不信?”
阮扶风闻言,眸中的冰霜非但没有融化,反而更厚了一层。
他微微扬起下巴,那姿态高傲又疏离:
“陛下,您觉得……臣会信吗?”
他的眼神分明在说:事到如今,还想用这种拙劣的借口遮掩?
他已深信不疑,这位人皇陛下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断袖,而且竟胆大包天地将主意打到了他的头上!
“你还是和凌鹤卿锁死吧!”
“……”
裴清衍看着他固执地守在殿门口,连踏入内殿半步都不肯,仿佛自己是何等洪水猛兽,只得无奈地抬手,重重揉了揉发胀的额角。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如同无边的暮色,将他笼罩。
“罢了,随你怎么想。”
裴清衍挥了挥手,似要将这尴尬局面一并拂去,转而谈起正事。
“此番各大世家汇聚君临城,珩之,城防与秩序便交由你统筹。此外,谕令各族皆需选派弟子入镇灵关历练,你可留心观察,若有资质出众者,可直接征召入伍。”
“臣,领旨。”
阮扶风干脆利落地应下,仿佛多待一刻都难以忍受。
他玄色袍袖一挥,带起一阵冷风,转身便走,步伐迅疾,头也未回,那决绝的背影仿佛逃离的是什么龙潭虎穴。
裴清衍望着他几乎是飞奔离开的身影,无奈地摇了摇头,低声轻叹:
“朕说真话偏不信,真是……”
待殿内彻底安静下来,悬浮于他身侧的御尘剑灵闪烁着微光,忍不住发出疑惑的灵识波动:
“主人,您平日不是最忌惮那些断袖流言吗?今日为何反而以此作筏,自污名声?”
裴清衍指尖轻轻敲击着玄铁王座扶手,眸中掠过一丝深邃的无奈,唇角却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宠溺的弧度:
“坏名声,总好过惹朕的小凤凰动怒。”
他眼前仿佛浮现出阮轻舞那双含嗔带怒的星眸,语气低沉而肯定:
“若朕当真选了妃嫔,你以为……那骄傲的小凤凰,还会愿意落在朕的枝头歇息片刻吗?”
他太了解她了,她的占有欲,从不比他少半分。
御尘剑灵的光芒明灭了几下,似懂非懂地回应:
“哦……主人深谋远虑,是御尘愚钝了。”
静默片刻,剑灵又好奇地闪烁起来,带着点促狭的意味:
“不过主人……您夜夜捧着南域明月的命灯,以自身灵力温养,真的只是在温养吗?有没有做点别的坏事?”
“滚!”
裴清衍俊美的面庞瞬间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没好气地斥了一声,指尖弹出一道微光将喋喋不休的剑灵暂时封禁。
空旷的大殿内,只余他一人略显气急败坏的低语在回荡:
“朕……朕是那种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