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混杂着焦炭与金属氧化物的风,像是无数亡魂的叹息,掠过林野的耳廓。
他半跪在一处塌陷的矿道口,身体紧贴着冰冷的岩壁,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
前方百米处,便是那座用废弃的战争机械残骸与森森白骨堆砌而成的哨站,在昏暗的天光下,宛如一头匍匐在荒原上的巨兽骸骨。
两座简陋的哨塔上,火盆里的火焰被夜风吹得狂乱舞动,将下方扭曲的影子拉得更长。
隐约之间,凄厉的哀嚎和清脆的鞭笞声顺着风传来,像是钝刀子一下下刮着林野的神经。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那柄断裂的战刀,掌心早已铭刻的真言符纹微微发烫,一种奇异的共鸣感从符纹深处传来,沿着经脉蔓延至四肢百骸。
这不是恐惧的颤抖,而是力量与愤怒的共鸣。
就在他准备摸清哨站守卫的巡逻规律,寻找潜入时机时,一道佝偻的身影从哨站侧面一扇不起眼的铁门里走出。
那身影拄着一根粗糙的金属拐杖,每走一步都显得异常艰难。
昏黄的火光勾勒出他蹒跚的轮廓,林野的瞳孔瞬间收缩如针尖。
是老耿。
那个在矿井最底层,无论监工如何打骂都始终沉默寡言,只会默默递给他半块黑面包的老矿奴。
林野的心沉了下去。
如果连老耿这样逆来顺受的普通矿奴都被弄到了这里,那么这座所谓的“白骨哨站”,绝非寻常的猎奴队据点。
这里,恐怕是地心教团那些阴沟里的老鼠,最后的巢穴之一。
他深吸一口气,从储物空间中取出一套从之前击杀的猎奴队员身上扒下的皮甲。
这套皮甲还带着未干的血腥味,但却是最好的伪装。
他迅速换上,又从怀中摸出一张泛黄的符纸,指尖灵力微吐,符纸无火自燃,化作一道微不可查的流光融入他体内。
这是【隐息符】,能够暂时遮蔽他远超常人的灵力波动,让他看起来就像一个最普通的奴隶。
准备妥当后,他没有选择强攻,而是绕到了哨站的另一侧。
那里,一队刚被俘获的矿奴正被驱赶着,他们衣衫褴褛,神情麻木,在猎奴队员的喝骂与鞭打下,如同牲畜般走向哨站大门。
林野压低了身子,趁着一名守卫转身的瞬间,如鬼魅般闪入队伍的末尾,佝偻下身子,将头深深埋下。
进入哨站的瞬间,一股更为浓郁的血腥与腐臭味扑面而来,几乎令人作呕。
哨站中央,并非他预想中的营房或训练场,而是一座高达十米的巨大祭坛。
那祭坛由熔化的黑铁与无数碎裂的骨骼浇筑而成,形态诡异而扭曲。
数十名俘虏被粗大的铁链穿透肩胛骨,高高悬挂在祭坛四周,他们的脖颈处,无一例外地插着一根细长的金属管,殷红的鲜血正顺着管道,汇入祭坛核心。
祭坛核心处,一枚拳头大小的黑色珠子正静静悬浮着,随着血液的注入,它竟如一颗活物的心脏般,发出微弱而有规律的搏动。
每一次搏动,都仿佛在抽取着整个哨站的生命力。
林野的瞳孔骤然紧缩。
他曾在地心教团的资料中见过关于这种珠子的记载——黯蚀天珠,一种能够吞噬生命能量的邪恶法器。
但眼前的这颗,其散发的邪恶气息与生命律动,远超任何仿品。
这不是仿品,这是一个……用无数活人的精血与灵魂温养而成的“伪神核”!
这一刻,他终于彻底明白了。
小豆子在灰石镇的残暴行径,并非单纯的虐杀取乐。
他是在被迫完成一场扭曲至极的“觉醒仪式”,而这些被掠夺来的生命,全都是献给这颗“伪神核”的祭品。
夜色渐深,哨站内的喧嚣也渐渐平息。
林野以新来者的身份被分配去清理那些被吸干精血后抛下的尸体。
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他推着一辆吱嘎作响的板车,将一具具干瘪的尸骸堆上去,一步步靠近那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祭坛地窖。
地窖入口由两名重甲守卫把守,但他们似乎也对祭坛的邪气心怀畏惧,站得远远的,注意力并不集中。
林野趁着将尸体倾倒入焚烧坑的机会,身形一闪,悄无声息地滑入了地窖的阴影之中。
地窖内比外面更加阴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与陈腐血肉混合的怪味。
微弱的油灯光线下,他看到一道身影正跪在祭坛的正下方,对着那枚搏动的黑珠虔诚地膜拜着,口中念念有词。
是铁鼻。那个总是戴着金属面具,作为小豆子副手的男人。
或许是太过投入,他的面具滑落了半边,露出左边脸颊。
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一道狰狞的烙印疤痕在灯火下分外醒目——那是一个十字交叉的烙印,如同恶毒的诅咒。
林野的脑中仿佛有惊雷炸响!
这个记号,他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
那是小桃的兄长,在他逃离矿井前一年,因为偷藏食物被监工用烧红的烙铁活活烫上去的!
电光火石之间,所有线索串联在了一起。
老耿,小桃的兄长铁鼻,还有被改造成怪物的小豆子……地心教团不是在随机抓人,他们是有目的地在捕获所有与他林野有关的人,并将他们逐一“重塑”成这般模样!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从尾椎直冲天灵盖。
他正欲悄然后退,重新计划,头顶上方却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林野心中一凛,瞬间隐入更深的黑暗。
小豆子站在地窖入口的高台上,俯瞰着下方的一切。
他手中拖着那条由脊椎骨串成的长鞭,鞭梢在粗糙的石地上划出刺耳的“沙沙”声。
他那双灰色的、毫无生气的眼瞳,没有看跪拜的铁鼻,而是精准无比地投向了林野藏身的阴影角落。
“我知道你来了……哥。”
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像是两块砂石在摩擦,却又带着一丝孩童般的、压抑不住的颤抖。
“你逃了,可他们没逃。你活了,可他们……死了。”
阴影无法再提供庇护。
林野缓缓直起身,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他手中的断刀依旧没有出鞘,只是用一种近乎破碎的声音,问了一句:“你还记得小桃吗?”
“小桃”这个名字,仿佛一道禁咒,让小豆子瘦小的身躯猛地一震。
他
“别提那个名字!”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怒吼,手中的骨鞭毫无征兆地抽出,狠狠砸在地面上,坚硬的石砖应声碎裂,石屑四溅。
“你们都逃了!你们都跑了!只有我!只有我一个人被留在了井底!养父为了护着我,被他们用铁钉活活钉在墙上,流了三天的血才断气!而你——我的好哥哥,你甚至连回头看一眼都没有!”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淬毒的尖刀,狠狠扎进林野的心脏。
他痛得几乎无法呼吸,也就在这时,他胸腔内那枚沉寂已久的万象天珠,忽然开始剧烈地颤动起来,与下方祭坛中的“伪神核”产生了某种邪异的共鸣。
不能再让他被这东西控制下去!
林野眼中闪过一抹决绝,他猛地咬破舌尖,满口腥甜的精血喷涌而出,尽数灌注于掌心的真言符纹之上!
“若记忆被篡,我便以痛唤真!”
他低喝一声,真言符纹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金光。
刹那间,万象天珠彻底激活,金色的神辉仿佛挣脱了肉身的束缚,自他七窍中喷薄而出,化作一道肉眼可见的金色光柱,悍然轰向祭坛上那枚搏动的黑珠!
嗡——!
金色神辉与黑色邪气并未发生惊天动地的爆炸,而是在空中对撞,产生了一圈无形的、扭曲空间的精神波纹。
两枚源核,一枚至纯至阳,一枚至阴至邪,如同两块同极的磁石,爆发出恐怖的斥力。
整个白骨哨站的灵气瞬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紊乱,悬挂在祭坛上的囚徒们发出更加凄厉的哀嚎,束缚他们的铁链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中,竟纷纷崩断!
高台上的小豆子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双手抱头,直挺挺地跪倒在地。
他那双被灰色混沌所占据的眼瞳中,疯狂退去,闪过了一丝极为短暂的清明。
他抬起头,望向不远处的林野,泪水混合着血丝从眼角滑落。
“哥……我每天……每天都在恨你……”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矛盾,“可我……我也每天都在等你回来……”
话音未落,他眼中那丝清明似乎即将再次被黑气吞噬。
他像是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扑向祭坛,一把抓住了那枚悬浮的黑色珠子,用一种同归于尽的疯狂,狠狠地将它砸向地面!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中,黑珠彻底碎裂,积蓄了无数怨毒与生命能量的黑气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席卷而出,整座祭坛轰然崩塌。
“小豆子!”林野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地扑上前去想要救他,却被迎面而来的反噬气浪狠狠掀飞出去,重重撞在远处的墙壁上。
一阵冰冷的机械提示音在他脑海中骤然响起:【检测到宿主间接摧毁并吞噬异种源核,混沌轮盘解锁新功能:“厄运转嫁”(有一定概率触发,可将自身承受的部分伤害与厄运随机转嫁给一名施法者)】
混乱之中,无人察觉,远处一座白骨哨塔的顶端,一个身披黑色羽衣、如同乌鸦般的身影静静伫立于风沙之中,发出低不可闻的呢喃:“双生共鸣……原来如此,好戏,才刚刚开始。”
不知过了多久,林野才从碎石堆中挣扎着爬起,剧烈的疼痛让他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肺腑。
他跪在彻底化为废墟的祭坛前,目光疯狂地在乱石中搜寻着。
最终,他的手触及到了一块冰冷的碎片。
那是一块黑珠的残片,但此刻,上面的邪气已经散尽。
在微弱的月光下,碎片内部竟缓缓浮现出一道淡淡的微光,勾勒出一个孩童天真烂漫的笑容。
那是,记忆中最深处,小豆子还未被这地狱吞噬前的模样。
林野死死攥紧那块残片,锋利的边缘割破了他的掌心也浑然不觉。
他抬起头,望向一片狼藉、警报声四起的哨站,崩塌的巨响已经惊动了所有的守卫,密集的脚步声和怒吼声正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
他知道,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而就在不远处的另一堆乱石下,传来了铁鼻微弱而痛苦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