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村的晨雾还未散尽,林野的靴底已碾过满地碎岩。
高台边缘的断墙爬满野藤,在风里簌簌作响,像极了矿道深处那些欲言又止的叹息。
他将药鼎往地上一磕,青铜表面立刻浮现出暗红纹路——这是前日用守愿焰重炼的阵基,每道刻痕都浸着刀疤老六最后那口温热的血。
七傀,布柱。他话音未落,身后七道残影便如离弦之箭射向高台四角。
焚道七傀的残骸本已焦黑如炭,此刻却渗出幽蓝火芒,在地面烙下七个深痕,将药鼎围在中央。
石砚抱着老炉头留下的刻刀跟上来,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说话——他看见师父掌心的守愿焰正随着林野的呼吸明灭,像在应和某种古老的韵律。
林野从怀中取出心誓碑残片时,指尖微微发颤。
这半块青黑石碑在矿坑暗河底沉了三年,此刻却烫得惊人,仿佛要将他掌心的茧子都烧穿。
碑面原本密密麻麻的铭文早被岁月磨蚀,只余下最深处几道星纹泛着冷光,而他要刻的位置,恰是最中央那片空白——那里曾是老炉头刻下守门人三字的地方,如今却像张等着他写答案的白纸。
道痕共鸣,启。他闭目低喝,心口第十道金纹骤然亮起,如一轮小太阳在胸腔里滚动。
识海中九百道残念突然活了过来,刀疤的粗嗓门、疤面塞干粮时的温度、矿难时垫在他身下的脊背......所有被系统吞噬的记忆化作金色光丝,顺着经脉窜入手尖。
当刻刀触到碑面的刹那,他听见无数声音在耳边炸响——不是警告,不是劝诫,是九十三号矿洞最深处,十七个矿奴用血肉顶起塌方时,异口同声喊出的林野活。
咔嚓。
第一笔下去,碑面竟裂出蛛网纹。
林野额头渗出汗珠,却没有停手。
刻刀走的不是修真界的云篆,也不是奥法的魔法阵图,更像矿奴们在岩壁上偷偷刻下的标记:歪歪扭扭的,缺了角的,还有十七道交叉的线——那是他们用矿镐在地道里划下的,十七条命换一条生路的约定。
他不是在留名......是在立碑。
风语者的声音从高台下方传来。
老龙裔藏在断墙后,龙瞳缩成两条细缝。
她看见林野每刻一笔,碑身便震三震,那些被岁月磨平的古字竟开始泛光,仿佛在回应某种更古老的呼唤。
而最让她心悸的是,林野脚下的阵纹正渗出暗红血光——那不是普通的血,是矿奴们被抽干的精元,是被系统吞噬的源点,是活人用命堆出来的。
天地突然暗了下来。
林野的刻刀停在半空。
北方荒原方向传来闷雷般的轰鸣,他甚至能听见源核在地下脉动的声音,像头被惊醒的远古巨兽。
识海里系统提示音乱作一团,但他没空听——一道沙哑的声音正从头顶压下来,带着铁锈味的腥气,守门人铭名,需经三火试炼——你未焚心,不配刻字!
三尊赤红火柱砸在高台上,碎石四溅。
石砚被气浪掀翻,撞在断墙上,却顾不上疼,瞪大眼睛看着那三尊身影:赤铜甲胄,手持焚道剑,周身符火缭绕的模样,和老炉头笔记里画的天坠护道战傀分毫不差!师父......他喊了一半便咽回去——林野的背挺得笔直,道痕金纹在他眼底跳动,哪有半分惊慌?
第一尊守卫的剑锋已经到了面前。
林野只觉经脉一紧,仿佛有火钳在绞他的血管,西方魔力刚涌到丹田便被压成细流,东方真气也滞在膻中穴,像被浇了盆冰水。
他却笑了,嘴角扯出个带血的弧度——这感觉太熟悉了,和当年矿主用纯道锁魂链抽他时一模一样,和老炉头说杂修必亡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你们守的是死规矩,我护的是活人命。他低喝一声,主动引动体内东西方力量碰撞。
修真的源火印记与魔法的魔力漩涡在丹田炸成光球,痛得他膝盖一弯,却在此时,守愿焰从心口窜出来,像团温柔的手,将那团乱流轻轻拢住,竟在经脉里转出个金色涡流!
速度暴涨的刹那,林野的手掌已按上守卫胸膛。
九百道残念顺着指尖涌入,刀疤的笑声、疤面的体温、矿难时十七个血肉筑成的茧......守卫的眼窝里突然闪过无数画面:被系统吞噬的矿奴们在火海里挣扎,却不是痛苦,而是欣慰——他们终于能托着林野的脚,让他站得更高些。
烧啊!林野吼道,道痕铭刻在守卫体内游走,这些愿,你们烧得了吗?
灰金火焰顺着新刻的人愿之纹蔓延,第一尊守卫的符火核心发出哀鸣,轰然崩解成万千火星。
石砚看着那些火星落进自己掌心,突然想起老炉头教他练火时说的话:火这东西,烧死过活人,也暖过活人,要看拿火的是谁。
第二尊守卫想退,却被焚道七傀缠住了。
七具残骸同时爆发出守愿焰,幽蓝火舌像活物般钻入守卫关节,腐蚀着它纯道的甲胄。
林野没去看那边,他的目光锁着第三尊守卫,对方的焚道剑上,杂修者终将引祸的铭文刺得他眼睛生疼。
我不是杂修。他一步一步走过去,每一步都踩碎地上的火星,我是新道。
第三尊守卫的剑刺来的瞬间,林野迎了上去。
拳风里道痕符文旋转如轮,竟直接压制住对方的纯道威压。
他这一拳没留半分力,拳锋撞在守卫面甲上的刹那,整个高台都晃了晃。
守卫的头盖骨碎成齑粉,露出里面跳动的源核火种——那火种里,竟映出林野自己的脸,正咧着嘴笑。
三尊守卫尽灭时,心誓碑残片突然发出蜂鸣。
林野刻下的人愿之纹与碑体深处的古字共鸣,一道半透明的铭文缓缓浮现:守门人·真名待启。
风语者从断墙后走出来,龙鳞在晨雾里泛着银光:双碑合一,只差最后一块。
这一块,我替你押上了。
青蚨娘的声音像片羽毛飘过来。
林野转头,看见那抹月白身影正站在碑前,指尖捏着枚古铜钱。
铜钱上字泛着金光,她轻轻一按,铜钱便嵌进碑缝,与人愿之纹融为一体。
石砚凑近看,发现铜钱边缘竟有细密的刻痕——那是用源点铸的,每道都刻着。
林野望向北方荒原。
那里的源核脉动虽未停止,却弱了几分,像头暂时缩回洞穴的野兽。
他摸了摸心口的道痕金纹,那里的虚影又清晰了些:道非天定,乃人走成。
走吧。他对石砚说,弯腰收起药鼎。
青铜鼎壁还残留着守愿焰的温度,像矿奴们当年塞给他的半块干粮,凉了又热,热了又凉,却始终没凉透。
荒村的夜风开始卷沙。
心誓碑残片的余光未散,在暮色里像团不肯熄灭的灯。
林野转身时,瞥见那盏坟前灯还在原处燃烧,灯焰跳动的模样,竟和他掌心的守愿焰一般无二——仿佛在等一个名字,等一个人,等一条路,从这里开始,通向所有活人能走的地方。